呼延部后營大帳,此時呼延胡笙正陪姐姐說著話。
姐姐呼延笛云嫁給了蘭氏族長哈達迪同父異母的弟弟蘭芪。
蘭芪素來與哈達迪不和,雖然有著蘭部勇士的稱號,但卻也因此被哈達迪派去北海戍邊,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年多沒有回來了。
抬首望了眼一旁訴苦的姐姐笛云,胡笙腦海里不免的想起了冒頓,那個質子月氏的男人,雖然自己不免想著他,但他呢,此時怕還在阿琪格的懷抱里吧,胡笙有點自嘲。
說道這點姐妹倆倒是同病相憐,丈夫遠在天邊,而自己卻忍著流言蜚語守著活寡。
胡笙略帶憂愁的將銅壺中翻滾的羊奶倒進銀碗中,就在遞給姐姐的時候。
侍女烏云一臉焦急的闖進來,大呼道:“小主人,冒頓王子來了,老主人正帶著侍衛(wèi)在營門前對峙呢,刀劍都抽了出來,弓箭都拉滿了弓,眼瞅著就要打起來了?!?p> “啊?!?p> 胡笙驚叫一聲,手中的銀碗跌落,他真的來了。
想起自己孤身回到部族的委屈,族人眼中的憐憫,堅強的胡笙一時間眼中掛滿了淚水。
笛云一邊找著皮子收拾,一邊抱怨道:“瞧瞧烏云這個死丫頭,都被你慣成了什么?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了....”
不等笛云嘮叨,胡笙便提著裙擺跑出了帳篷。
呼延部的木藩籬營門口,鐵托帶著一千呼延部勇士將冒頓一行團團圍住,刀出鞘,弓引弦,呼延鐵托被騎兵們簇擁在中間,冷眼盯著冒頓。
冒頓的一百屠耆親兵同樣不甘示弱,面對十倍敵軍絲毫不見慌亂,抽刀出鞘豪不服輸。
阿古達木和帖木爾握劍提盾左右護衛(wèi),緊緊將冒頓、趙炎圍在中間。
鐵托冷眼將阿古達木和帖木爾的動作看在眼里,冒頓的一百親衛(wèi)訓練有素,清一色的青銅利劍,牛皮黑甲,這種豪華裝備讓鐵托不免眉毛一挑。
即便是呼延部這樣的匈奴貴族部落,想要裝備到如此都非下血本不能得,如果僅僅是這面前的一百人還好,若是還有,后面鐵托已經(jīng)無法想象了,只能倒吸冷氣。
質子月氏居然還能有這樣的實力,可見冒頓不是個徒有虛名的繡花枕頭。
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多年的鐵托看到了這些護衛(wèi)騎兵眼中的決絕,毫無疑問這些人可以為冒頓赴死。
得人心如此,將來必定不會差,鐵托收起了以前想讓冒頓當一個傀儡單于的想法。
此時鐵托已經(jīng)沒了想和冒頓起沖突的心思了,他不只是一個父親,更是呼延部的部族族長,得罪冒頓而將呼延部陷入危地的事情,他不得不慎重。
鐵托心中一嘆,他可以不是個好父親,但必須是一個合格的部族首領。
冒頓同樣打量著呼延鐵托,正直壯年的呼延鐵托臉上的絡腮胡為他平添了許多威嚴,不遜與屠耆親衛(wèi)的呼延部騎兵,同樣反映出鐵托的治軍之才。
強者大部,呼延氏必定要爭取過來。
就在雙方打量對峙的這會,氣喘吁吁的胡笙推開部落騎兵沖了出來。
顧不得臉上的香汗淋漓,望著眼前的一切,胡笙紅著雙眼,望著冒頓冷聲道:“冒頓,你來這里干什么,還嫌胡笙不夠苦嗎?”
胡笙的質問讓冒頓心中莫名一痛,自己有愧于面前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北伐右谷蠡王巴圖后,不是胡笙無微不至的照顧,他不可能完好如初。
達蘭寶音為自己選的三個閼氏,呼延氏胡笙、東胡公主娜木拉、須卜氏綺羅朵蘭,唯有胡笙在自己最落魄時盡到了妻子的責任,而自己在胡堡所做的一切,無疑傷透了她的心。
一時間草原上陷入了沉默,雙方的人馬好像在這一瞬間都進入了停滯,靜靜的聽著胡笙宣泄著自己的委屈,鐵托和冒頓都低下了頭,最難償還的必是情債。
望著鐵托和冒頓,胡笙再次問道:“你們還不住手?難道要胡笙死在營前,一切才會罷休?”
營前細心算計的兩人,在純粹的胡笙面前無地自容。
眼見兩人依舊不動,胡笙搶過侍衛(wèi)手中的長劍,架在了自己雪白的脖頸上,決絕的眼神望著父親和丈夫。
后面趕來的呼延笛云和侍女烏云來到胡笙身邊,烏云跪地嗚咽著勸著自己的主子,而笛云則知道妹妹的倔脾氣,將鐵托和冒頓數(shù)落一頓,在這越來越亂的場面中,一場硝煙慢慢的消散了。
冒頓拍著阿古達木吩咐道:“都收起來吧?!?p> 推開身前保護的帖木爾和阿古達木,冒頓走到胡笙身邊,用手拿開架在胡笙脖頸上的劍,輕言道:“是冒頓負你,胡笙又何苦如此。”
冒頓主動示弱,讓這一場潛在的沖突消弭于無形,鐵托見此,冷哼一聲不做糾纏,轉身向著營地而去。
胡笙被烏云扶著,抽泣著慢慢走回營地。
冒頓剛想跟上,便被侍衛(wèi)止住,呼延笛云冷聲道:“王子高貴,怕是入不了我們呼延部這種小地方,留步吧。”
一時間冒頓邁不動腳步,他羞啊。
望著離開的眾人,不一會呼延部營地大門一關,除了兩旁哨塔上的人影晃動外,草原上又歸于寂靜。
身后的阿古達木和帖木爾感同身受,此事確實是己方理虧,唯有趙炎眼見冒頓吃癟心情暢快,甚至還幸災樂禍的吹了個口哨。
趙炎瞇眼笑道:“怎么地?李兄咱這是奔那???眼見老丈人這可不收啊?!?p> 冒頓悻悻的轉頭,惡狠狠的望著趙炎,咬牙道:“就地扎營?!?p> 回到后營,笛云望著妹妹哭成個淚人,心中同樣不愿,她覺不能讓冒頓輕易的將胡笙接回去。
在蘭部多年的她知道,男人越容易得到的東西,越瞧不上眼,妹妹覺不能輕易認輸。
笛云轉身問烏云道:“怎么樣?冒頓現(xiàn)在在那呢?被阿爸請進來了?”
烏云很怕笛云,連忙回道:“老主人沒有請冒頓王子進來,只是散了部族勇士,自己回大帳了,冒頓王子在營地旁邊另起一營?!?p> 笛云咕噥道:“還算有點良心。”
轉身便喋喋不休的向著胡笙開始傳授她的一套馭夫之道....
鐵托氣悶的坐在虎皮榻上,仰頭將金碗中的馬奶酒一飲而盡。
望著趕回來的大兒子者莫言和小兒子護哲,鐵托冷聲問道:“那小子還在門口?”
者莫言見鐵托還是沒有松口的樣子,心中不由得心急了起來,妹妹的幸??刹荒茏屪约胰藬嚭土恕?p> 者莫言和護哲不像鐵托一樣常年駐守在呼延部,他們倆是隨著呼延部的商隊去過胡堡城的。
胡堡城的繁華讓兩人心中早就對未來的妹夫上了心,而胡笙回到呼延部,隱藏在冰冷內(nèi)心下的悲傷,作為兄弟,他們感同身受。
現(xiàn)在冒頓既然回心轉意,呼延部未必不能順水推舟。
知道父親鐵托放不下面子,者莫言答話道:“阿爸,那小子在咱們部營地旁邊另起一營,乖著呢?!?p> 說著還不由得給弟弟護哲使眼色,護哲立刻會意,臉色一變怒道:“阿爸要是覺得不妥,護哲這就去召集騎兵,為姐姐和阿爸出氣?!?p> 看著兩個兒子在面前唱雙簧,鐵托不由得氣極反笑,笑罵道:“你們兩個的小心思,阿爸還能不知道,冒頓的胡堡城是草原上的明珠,我在老邁不堪用,風聲還是聽說過的。
但這小子此來可沒安什么好心,只要他進了我呼延部的大門,在單于庭我們呼延部就真沒得選擇了,只能老老實實的站在冒頓身后,為他搖旗吶喊。
冒頓勝則一切皆好,冒頓一旦失敗,我呼延部必將淪為其余部族刀俎上的魚肉。”
說著鐵托站起來,望著兩個兒子,者莫言睿智,護哲勇武,要是能再給他五年光景,那時的呼延部便不懼單于庭的打壓了。
雄踞漠北,稱霸一方也未嘗不可,可惜冒頓的到來,讓鐵托不得不做出抉擇。
走出穹廬,望著單于庭方向,鐵托嘆道:“現(xiàn)在我呼延部雖強,可終究抵不過整個匈奴,老頭曼這一手是逼著我表態(tài)啊?!?p> 畢竟是年輕人沉不住氣,者莫言轉念一想,說道:“阿爸何必畏懼單于庭,河套大戰(zhàn)單于庭根本沒通知我們,還不是單于庭害怕一旦打贏,會讓我呼延部變的更強。
單于庭被秦軍偷襲,我部被丁零人突然南下拖住,那時老單于便和我們起了間隙,不然也不會任由達蘭寶音將小妹嫁給一個質子。
我呼延部現(xiàn)在兵強馬壯,早就是單于庭的眼中刺,為今之計只能一搏,一旦冒頓上位,我們未必沒有崛起的機會?!?p> 聽著者莫言的話,護哲立刻響應道:“大哥說的對,單于庭的鳥氣,我們呼延部早就受夠了?!?p> 聽著者莫言和護哲的話,鐵托心中一嘆,兩人還是沒有褪去青澀。
頭曼壓制呼延部不假,但換個單于終究解決不了呼延部現(xiàn)在要面臨的問題,沒有那位單于會容忍手下出現(xiàn)一個強大到威脅單于庭的部族。
但鐵托還是鼓勵兒子們,輕道:“如此便只能苦了胡笙,去,下令七天之內(nèi)呼延部任何人都不許和冒頓營地有交易,一滴馬奶都不準流出,先晾一晾他們再說。”
“諾。”
者莫言和護哲應聲而退,而鐵托則遙望營外的冒頓營地目光灼灼。
傍晚的朝霞散落了一地,冒頓和趙炎兩人圍坐在篝火旁,邊燒烤邊取暖,冬色未退還是有些冷意。
看著護衛(wèi)們在阿古達木和帖木爾的組織下吃著肉干喝著溫水,冷清的營地內(nèi)只有咀嚼的聲音環(huán)繞。
而離冒頓營地百步之外,呼延部大營內(nèi)篝火連天,宴會正憨,肥美的烤全羊和濃香的馬奶酒,氣味飄蕩在冒頓營地周圍。
呼延部慶祝著嚴寒冬季的過去,載歌載舞,寄托著對來年美好的期望。
嚼著為數(shù)不多的烤兔子肉,冒頓苦笑著望著趙炎,無奈的嘆道:“這已經(jīng)是第五天了?!?p> “是啊?!?p> 趙炎將手中啃干凈的骨頭扔進篝火里,打趣道:“李兄,你說我將你五花大綁,獻給呼延部,多得不說,大家最起碼能吃上烤肉喝上熱酒,要不你犧牲一下?!?p> 冒頓哀怨的望著周圍的阿古達木、帖木爾,對他們來說這絕對是無妄之災。
呼延部陽謀般的懲戒,冒頓和趙炎都無可奈何,情債難還,外加有求于人,咋整?忍著唄。
望著冒頓吃癟,趙炎心情舒暢,說道:“不過李兄,此次的目的我們其實已經(jīng)達到,進不進呼延部其實意義不大。
現(xiàn)在整個匈奴都知道冒頓王子去了呼延部,而且五天未歸,這就足夠了。
只要我們在單于庭隨便放出風聲,呼延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和我們的聯(lián)系了,呼延部已經(jīng)沒了選擇。”
冒頓同樣知道如此,但自己不想用這招,如此一來便和呼延部徹底鬧翻,以后再想緩解就難了。
現(xiàn)在和胡笙如果算為私事的話,一旦應了趙炎的算計,那自己和呼延部便是公事,想要在緩解必定無法抹去間隙了。
其實冒頓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在阿琪格離開后,在潛意識里他將胡笙替代為了阿琪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