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阿爾斯楞王叔打馬而走,稽粥拉著臉,扭頭問向死黨,道:“柘木罕,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馬背上的柘木罕想了想,如實答道:“去年阿爸用五只羊給我換了一個妻子?!?p> 稽粥眉毛一挑,連珠炮般的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本王怎么不知道?你小子居然婚禮都不請我!看我不抽你。”
說著稽粥抽出腰間別著的馬鞭,揚鞭欲抽。
柘木罕躲著身子,趕忙苦著臉解釋道:“那時大王正在訓練親衛(wèi),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擾,這怪誰。
再說我倆也沒有婚禮,兩家人就一起吃了鍋羊肉,尋常牧人家,哪有那么多講究。
倒是大單于事后送了我一對大雁,說是南國的習俗,象征著婚姻順天應地什么的,還有些好的期望?!?p> 聞言稽粥收了聲,鞭子也被重新插回了腰間,頓了頓他試探著問道:“那你喜歡她嗎?”
柘木罕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兩個剛剛懵懂的青年,有著他們自己的煩惱,但時間卻從不等人。
......
夯土路上,長長的車馬一路向北。
細瞧下隊伍規(guī)章有度,兩側(cè)軍士護衛(wèi),隊內(nèi)眾人身披紅妝,隊頭喜樂喧鬧,卻難掩眾人眼眸中淡淡的憂傷。
后隊的大車上,大紅的漆器光彩絢麗,各式物件琳瑯滿目,裝東西的大箱壘成山高,車頭的牽牛每邁一步,都必將使出渾身氣力。
如此豐厚的嫁妝,有這長安城頭里的一分虧欠。
一襲紅裝的劉恬正坐在搖搖晃晃的廂車內(nèi),盛裝紅衣是她兒時最美的期盼,如今卻苦澀難言。
皇后舍不得女兒,這才有她一劫,哭過罵過,累了。
最終應了她的名字般,她恬然接受了家族的安排,要用嬌軀撐起這天。
馬車一路顛簸,令劉恬全身仿佛散了架般,她執(zhí)拗的咬著滿嘴銀牙,正襟危坐不愿露一點膽怯,因為她是大漢的公主,要竭力維持著朝廷的最后一絲臉面。
車前的鈴鐺響聲清脆,越往北便離家又遠了一分,劉恬忍不住紅唇輕啟,輕聲問道:“胭脂,咱們這是到哪了?”
叫胭脂的小侍女掀開門簾,探出腦袋向侍衛(wèi)長問了一嘴,回頭便道:“公主,已經(jīng)到雁門郡地界了,前面便是善無城?!?p> 原來已經(jīng)到了叛韓境內(nèi),聽宮里的老人們說,過了善無城,再向北就是長城和草原了。
隨著草原的臨近,劉恬的心莫名又凄楚了起來,許久才調(diào)整過來,吩咐道:“胭脂,去把窗簾掩開些,讓我多看眼這天?!?p> “諾?!?p> 護衛(wèi)劉恬的漢軍衛(wèi)隊,多出自宮廷守衛(wèi),值崗警戒是他們的強項,但野戰(zhàn)嘛卻差強人意,頭頂上戰(zhàn)鷹盤旋窺視不去,居然沒人發(fā)覺不對。
“左賢王,送親的隊伍快到了?!?p> 稽粥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槽道:“這幫漢軍可真是皮懶的緊,竟然一點發(fā)覺都沒有,特魯叔爺爺還說漢騎厲害著哩,看來又是騙本王的。
安格爾,善無城里的韓軍如何了?”
安格爾嗤笑道:“他們啊,比羊圈里的羔子還乖巧,李秦他們帶著百騎一露頭,善無城就立刻緊閉四門,小心著呢?!?p> 稽粥一聽面露不善,哼道:“獒犬居然敢不敬主人,韓王信到底是老昏了頭,腦袋也不想要了?!?p> 安格爾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左賢王,前些天我聽父王回來說了一嘴,好像漢廷出使韓國后,韓王信就推了政事,除了兵事,其余諸事都交給韓世子打理了?!?p> “是這樣…”
眼神一轉(zhuǎn),稽粥懶洋洋的說道:“不去管他們了,先辦好今的差事。
安格爾吹號,讓噶日樂他們行動起來,本王帳下的鐵騎當一起迎接漢廷的公主,本王的大閼氏?!?p> “諾?!?p> 善無城內(nèi)聽到匈奴軍號,立刻緊張了起來。
曼丘臣更是披掛上墻,急問道:“怎么回事?那里來的號聲?”
“將軍,城南傳來匈奴人的軍號,咱們按老規(guī)矩主動封了城,哨騎出不去,也不知道這幫匈奴人在干什么?!?p> 聞言曼丘臣氣不打一處來,喝罵道:“一幫蠢貨!漢廷和親的隊伍過去了嗎?”
“尚未?!?p> 曼丘臣心中一沉,扶著城墻想到,如今韓國夾在漢匈兩個大國之間,和親更是兩家矚目,絕不敢在自家地盤上出現(xiàn)岔子。
曼丘臣轉(zhuǎn)頭吩咐道:“吊框放下去幾個人,跑去問問匈奴人,弄清楚他們這是要干什么?”
“諾?!?p> 見侍衛(wèi)轉(zhuǎn)身要走,曼丘臣趕忙又叮囑道:“記得,下去的崽子都恭敬些,我們在金帳的屋檐下,別得罪了匈奴人?!?p> “諾?!?p> 車廂里劉恬正對著窗外發(fā)呆,小小的窗就是她能看見的天,既是保護,又像是枷鎖。
突然只聽車外一陣慌亂,炸聲道:“騎兵!匈奴騎兵!”
“警戒!警戒!”
“保護公主鑾駕!”
車廂外的混亂嚇的劉恬花容失色,胭脂更是在車角縮成一團,兩個未出深閨的少女,又如何見過這等場面。
胭脂嚇得眼淚直流,小聲的哭問道:“公主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這會劉恬又哪里知道,她跟胭脂差不了幾歲,此時沒哭,完全是咬著牙硬撐。
噶日樂帶著騎兵將送親隊伍團團圍住,戰(zhàn)馬噴鼻的熱氣嚇的樂人們兩股戰(zhàn)戰(zhàn)。
好在送親的都尉官沒忘職責,牢牢保護著公主車駕,見胡騎并沒有傷人的舉動,這才壯著膽子喝道:“此乃大漢公主車駕,亦是匈奴左賢王閼氏,你們怎敢如此無禮!”
噶日樂拉著韁繩,控制著興奮的戰(zhàn)馬,咄咄逼人的哼道:“怎恁多廢話!快叫你家公主出來,我奉左賢王命,迎接漢廷公主?!?p> 說著噶日樂故意吹響口哨,一時間引來諸騎鼓噪,騎兵們高喝道:“我們要拜見閼氏?!?p> 在送親都尉眼中,這哪里是拜見,分明是逼宮,腦海里閃過下馬威三個大字。
就在他進退兩難時,只見鼓噪的匈奴騎兵聽令,訓練有素的分開一條通道,一個身著精致皮甲的青年人,不慌不忙的打馬走了過來,此人不是稽粥還會有誰。
騎兵們的鼓噪立刻禁聲,戰(zhàn)馬列隊,扶胸恭聲道:“參見左賢王?!?p> 稽粥打量著漢軍的防御,幾乎可以說是一突既潰,搖了搖頭心中頗有些失望。
他在陣前跳下馬,踱步走向車駕,不敢傷人的護衛(wèi)軍士也只能讓出一條路。
送親都尉心中哀嘆一聲,大人物的較量,決策還是留給公主吧。
劉恬雖然不懂所有匈奴話,但出嫁前對匈奴亦是有所了解,左賢王就是太子大意不得,她喚胭脂幫她整理衣冠。
望著孤零零的車駕,稽粥嘴角微翹,對著車廂說道:“稽粥奉金帳令,前來迎回公主殿下,請公主下車換馬,以從我匈奴習俗?!?p> 花著臉的胭脂掀開車簾,劉恬低頭護冠走出車廂,居高臨下的望著稽粥道:“恬享大漢公主之尊,雖嫁你家為婦,但未經(jīng)婚嫁,豈能輕易遵匈奴之俗。
左賢王還是騎馬引路,公主車駕自會跟上?!?p> 望著劉恬肅著臉一本正經(jīng),稽粥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哼道:“中原的禮法可管不到草原?!?p> 說著稽粥在一聲驚呼中將劉恬抱在懷中,柘木罕識趣的牽來匹棗紅馬。
稽粥將滿面羞紅的劉恬放在馬背上,說道:“這才是我的閼氏。”
說著稽粥跳上馬,對著劉恬伸手一請。
劉恬遠嫁自然也學過騎馬,這匹棗紅母馬很是溫順,看來稽粥也并不是故意為難,咬著牙用腳輕磕了一下馬兒,棗紅馬便走了起來。
圍著的匈奴騎兵見此盡皆歡呼,這些年輕人成長在匈奴的擴張時期,擁有著比父輩們更強烈的信心。
如今看著南方的大國低首,由衷的自豪感令這幫年輕人肆意的呼喊,發(fā)泄著身體上多余的精力。
……
自打脫木兀惕當上千夫長后,哈斯納圖一家的日子便越過越好了起來,金帳在河南地封了百里草場給他,幾年下來哈斯納圖家已經(jīng)遠近聞名。
有著哥哥的照顧,在一番催促下,烏恩格沁選擇了老長官巴勒巴家的女孩為妻。
烏恩格沁夫妻跪拜父母后,聯(lián)姻的兩家在氈帳外舉行了歡鬧的篝火宴會。
望著弟弟成家分帳,脫木兀惕心中感慨萬千,不禁又想起了妹妹阿茹娜,她終是沒有趕上家族的崛起。
母親德圖婭的身體不如以前了,但眼瞅著小兒子成家,還是滿臉喜色的幫著琪琪格忙前忙后,而家里的孩子們則在草地上撒著歡。
脫木兀惕作為主人熱情的招待著巴勒巴,有著哈朵和松塔木的幫忙,終是在天亮的時候,將巴勒巴灌倒。
躺在氈帳里的脫木兀惕由著琪琪格替他擦著臉收拾,她的嘮叨似乎比戰(zhàn)勝的歡呼更為動人。
一把將妻子擄在懷中,數(shù)年征戰(zhàn)在外,對她的思念從未斷過,她是一個好兒媳。
脫木兀惕吻著她的耳垂,呢喃道:“琪琪格謝謝你。”
似乎是知道丈夫想說什么,琪琪格趴在丈夫的身上,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輕聲道:“這樣的日子能一直下去,該多好啊?!?p> 伸手撫摸著琪琪格的黑發(fā),脫木兀惕說道:“明天烏恩那小子要去回門,我?guī)闳ド缴峡椿êH绾巍!?p> 琪琪格眼中有些意動,很快眼神又暗了下去,說道:“還有孩子呢?!?p> “把孩子交給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