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方面最先集結完畢的,還是在匈奴南境由金帳扶持起來的燕趙韓三國。
他們的領地接連漢土,在金帳五年前的計劃里,三國就是預留的排頭兵,而今是該他們展現(xiàn)作用的時候了,畢竟再緊密的聯(lián)系,也不如體現(xiàn)自身該有的價值重要。
有著金帳兜底的承諾,三王雖然難免對春日開戰(zhàn)頗感肉疼,但對開疆拓土的執(zhí)念,還是驅趕著他們做出了選擇。
一時間平城、薊城、邯鄲三座國都內的府衙都異常忙碌了起來,軍營里甲士林立,街道上騎兵飛馳。
各地軍隊頻繁的調動,引得田中耕作的老農頻頻起身側目,這還沒安穩(wěn)幾年,這仗又要打起來了。
三國的動作并未做過多的隱藏,潛伏在三國的漢軍細作很快將消息傳回漢廷。
臨淄王宮,齊王劉肥在喪父悲傷之余,更清楚三國來勢洶洶,山東少險要,齊軍對燕趙的騎兵是非常忌憚。
劉肥一面下令調集齊國各地的軍隊前往濟北備戰(zhàn),又命各級官府調運糧草,另一面則飛報長安求援。
因為前幾年韓王信的背盟,三國早生間隙,趙利和臧衍相約聯(lián)兵,趙燕兩國發(fā)兵進攻齊國,而韓王信則引兵向南,準備獨自進攻太原郡。
一時間伴隨著先帝駕崩,北境和山東的兵禍接踵而來,長安城內除了悲戚,難免又增添了一絲慌亂。
朝堂上,對三國趁亂來襲的對策爭論持續(xù)不斷,帶著孝的劉盈跪坐在王位上,眼神清冷的望著殿內據理力爭的眾臣,他袖口里拳頭緊握,但很少有人去顧忌新帝的哀樂,他們更多的是頻頻側目,時刻關注著卷簾后的動靜。
突然一聲磬響,余音繞梁,諸臣立馬靜了下來,規(guī)矩的跪坐入定。
女官繞開卷簾走了出來,先是躬身一禮,隨后正聲道:“先帝崩于前,新帝初立于后,燕趙韓三偽王不識天命,趁機作亂,妄想列土封疆,圖謀大漢社稷。
太后問諸臣,有何諫言?”
諸臣神色不一,一時間又摸不出太后和新帝的脈,只能盡皆選擇訥訥不言,誰都不愿意當出頭的椽子。
短短幾息,殿內可謂演盡了世態(tài)炎涼。
卻見女官主動附耳簾內,聽命后再次正聲道:“太后知道眾卿家難言,不若就按左右丞相、太尉先諫。”
“諾?!?p> 左丞相陳平出列,道:“稟陛下、太后,三偽王不過小惡,與朝廷來說不過疥癬之疾,此時突來犯邊,除了其心中貪念,必然還有人背后指使。
朝廷需要思量,是否要因此,徹底放棄先帝與匈奴人和親修養(yǎng)的國策,轉而準備跟匈奴正面作戰(zhàn)。”
話音剛落,右丞相王陵便出列急道:“太后,河東戰(zhàn)事年前才稍歇,陛下又剛剛登基,朝廷此時亦在求穩(wěn)而共渡時艱,豈能輕言開戰(zhàn)。
打小仗,擊三國尚可,但若要跟匈奴在北方掀起大戰(zhàn),此時,恐非國家之善。”
左右丞相意見相左,殿內眾臣竊竊私語了起來。
太尉周勃出列道:“太后、陛下,齊王已經遣使向朝廷求援,山東情況危機,臣意朝堂上可以繼續(xù)爭論,但不妨先征關中之兵東屯于滎陽,以備戰(zhàn)局變化的不時之需?!?p> 圍簾后默聲數(shù)息,呂雉說道:“皇帝,關中之兵乃朝廷基石,輕易不得妄動。
不若令平陽侯引兵坐鎮(zhèn)睢陽,看顧山東局勢,平陽侯前些年輔佐齊王梳理齊國數(shù)年,熟悉山東河川,當能擔此任。
舞陽侯勇武過人,統(tǒng)兵有方,可令其征關中兵暫屯于灞上,國府各衙優(yōu)先供給糧秣、器具,再視北境多變的情況,準備隨時支援晉陽,防備匈奴。
各地宗室、諸王當嚴防此時宵小作亂,謹守封國,無詔不得外出?!?p> 劉盈蹙眉道:“母后,平陽侯在睢陽屯住,齊王怕是輕易難頂燕趙兩偽國之伐?!?p> 呂雉冷聲道:“關中有數(shù)之兵不得輕動,匈奴才是朝廷的亡國大患?!?p> 劉盈望了望卷簾不再辯駁,有些失落的低頭應諾。
隨著長安城內信騎四出,漢廷亦在為即將爆發(fā)的大戰(zhàn)著手準備。
晉陽城,隨著韓王信引兵進攻太原郡最北邊的霍人縣,漢韓相爭已經不可避免。
身為趙相國的陳豨聞聽戰(zhàn)報,立即著手集結晉陽周邊屯駐的漢軍,準備迎戰(zhàn)。
相國府內,坐著輪椅的韓信正在欣賞著滿園春色。
身披甲胄的陳豨主動前來拜見,望見韓信如此悠閑,笑道:“大將軍倒是好興致,此次韓國舉兵犯邊,不知大將軍可能教我?!?p> 韓信渾不在意的笑道:“陽夏侯乃朝廷北境主官,信白身一人,何敢言教。
不過要是換成信,此時定當速燃狼煙,快馬向朝廷求援。”
陳豨眼神一冷,心中有些不可思議,說道:“大將軍,豨雖不才亦行伍多年,但韓軍剛到霍人,就求援,是否有些小題大做。
我晉陽十萬大軍在側,何懼韓軍數(shù)萬,不用求援也能打的韓軍丟盔棄甲。”
韓信并不在意陳豨的反應,順手捻了幾粒魚食扔進魚池,引來池魚爭搶。
看了看魚兒爭食,韓信緩緩道:“你在晉陽多年,應當知道三國間早生嫌隙,此次卻首尾相顧,共約南來,是為何?”
陳豨蹙眉道:“匈奴?”
韓信示意丘伯將他推離了魚池,繼續(xù)說道:“自先帝與冒頓戰(zhàn)于平城,時來五年有余,匈奴人如弓矢引而不發(fā),修養(yǎng)這些年,再重的傷也應該痊愈了?!?p> 陳豨亦是參加過當年平城大戰(zhàn)的人,匈奴鋪天蓋地的鐵騎沖鋒,此時想來依舊脊背發(fā)涼。
頓了頓,陳豨還是相信了韓信的判斷,說道:“末將這就快馬向朝廷求救?!?p> 見陳豨不算蠢,韓信又道:“三國嫌隙輕易難愈,其中必然有匈奴的手筆,韓王信被趙利和臧衍孤立,此時不管是顧忌匈奴,還是發(fā)展自身,其必然都會急于求成,你且先放一二城池予他,再令士卒多備大盾,韓軍可下。”
“諾?!?p> 陳豨應韓信先放后收的驕兵計,連放北境的三座縣城給韓軍。
短時間內成果斐然,韓軍上下大喜。
漢軍果然因為皇帝的新舊交替,國內惶惶不可終日,根本無心抵抗,這種猜測在韓軍中被坐實。
韓王信當年就是劉邦的左右手,自然不會將后來居上的陳豨放在眼中,狼行千里吃肉,韓軍昂首闊步大舉驅進,兵鋒直指孟縣,只要攻破此城,晉陽近在眼前。
萬余韓軍前鋒剛剛抵達孟縣城下,前鋒將軍王黃便迫不及待的派人前去勸降,他心里想著一回生二回熟,孟縣的漢軍必然跟前面一樣,不敢輕做抵抗。
瞧著信使打馬而去的背影,王黃走一步看兩步,心中已經盤算著怎么攻打晉陽了,畢竟那可是座北方重鎮(zhèn)。
誰知這次韓軍踢到硬茬子。
陳豨所引大軍此時已經在城內以逸待勞數(shù)日,漢軍上下養(yǎng)精蓄銳,嚴陣以待。
接過韓軍的勸降信隨意一撇,陳豨順手將信扯的粉碎,罵道:“狗屁不通!狗屁不通!要不是等后面的韓軍主力,本將如何能忍此僚聒噪。
去,斬了信使,激韓軍攻城。”
漢卒手起刀落,陳豨的親信都尉親自將使者的腦袋扔下了城,引得城上漢軍士氣大振。
城外,王黃眼瞅著派去的使者被漢軍梟首,腦袋還扔下了城,立刻怒罵道:“這城內的狗賊不識天數(shù),老子破城后定要好好炮制他們!
攻城!”
王黃鼓噪韓軍攻城,韓軍連續(xù)兩輪沖擊孟縣城墻都是效果寥寥,但隨著曼丘臣和韓王信率領的韓軍主力陸續(xù)趕到,韓軍的士氣也達到頂點。
望著城頭上防守嚴密的漢軍,韓王信用馬鞭前指,冷聲道:“不要讓孟縣小城耽擱大軍的時間,我軍要趁著漢軍無心戀戰(zhàn)的機會,速取晉陽,進而搶占太原全郡,否則后面匈奴人來了,咱們可拿不到大頭?!?p> 一旁的曼丘臣說道:“大王,依末將看,獅子搏兔亦用全力,讓擊剎弩兵壓陣,我?guī)У苄謧円还淖鳉?,沖下孟縣?!?p> 韓王信頷首道:“好!擊剎弩兵盡數(shù)壓上,擂鼓攻城!”
“諾?!?p> 韓軍擂鼓沖城,城墻上陳豨自然將韓軍的變陣看在眼里,早已準備好的大盾上墻,進一步完善了孟縣夯土城墻低矮,防御不足的問題。
韓軍鋪天蓋地的箭矢雨落而下,壓的墻上漢軍抬不起頭,但在大盾的護佑下,士卒死傷稀少。
韓軍抬著簡陋的云梯鼓噪攻城,漢軍亦奮起反擊,雙方在城墻上下快速陷入拉鋸。
漢韓雙方在孟縣的攻防一直打到日頭西落,在城墻下折盡銳氣的韓軍漸露疲態(tài)。
見守孟縣的漢軍如此頑強,韓王信心中氣恨,但同樣知道今日定是拿不下城了。
陪在一旁的王黃見自家主子氣悶,哪敢吱聲。
眼看著曼丘臣組織的進攻再一次被漢軍打下,韓卒潰敗而逃,韓王信終于忍不住決定道:“鳴金收兵,明日再戰(zhàn)。”
聞聽撤退的鳴金聲,如釋重負的曼丘臣下令各部,從孟縣城下陸續(xù)后撤。
望著韓軍撤退,陳豨猜到了韓軍的打算,他果斷命令道:“左右墻角起煙,令城外的騎兵沖擊韓陣。
弟兄們,打開城門,隨本將殺敵!”
“殺!”
見攻了半天未果的孟縣城門突然大開,漢軍列隊頂盾而出。
正在撤退的曼丘臣被侍衛(wèi)叫住。
“將軍快看?!?p> 曼丘臣循聲望去,只見孟縣里的漢軍居然敢追出來,這守城的漢將怕是真昏了頭,摸不清自家的斤兩。
白撿的功勞不要白不要,意識到機會的曼丘臣即刻指揮韓軍掉頭迎上,另一邊轉頭吩咐道:“快去稟告大王,讓中軍速來支援,我部已經咬住了漢軍,孟縣一鼓可下?!?p> 立功心切的曼丘臣指揮韓軍和漢軍瞬時戰(zhàn)成一團。
聽令兵傳信,韓王信不免蹙起了眉,戰(zhàn)場抗命絕不是好兆頭,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韓王信立刻改變命令,喝道:“弩兵拋射掩護,全軍壓上,給寡人一口氣吃掉這伙大膽的漢軍。
拿下孟縣!寡人在晉陽城給你們慶功。”
“諾?!?p> 帶兵由退改進的王黃望著孟縣兩頭的煙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會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