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時已是在不知去往何處的高鐵上,隨意買的票,隨意走的路。
“下一站就下車?!蔽艺f。
下一站,不知是哪里,也不看地名,總要瞎轉(zhuǎn)。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的事情還沒解決,精神總有些失控。本只是打算散散心,找了個酒館,一坐,一夜。
酒館的裝修是西式風(fēng)格,我還挺喜歡的,一進(jìn)去就能感受到濃厚的西部風(fēng)。門的正面是個木制的吧臺;左邊就是樓梯,能上二樓,被欄桿隔開;左邊往里進(jìn)是幾個木制桌子,這兒是無煙區(qū),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為什么酒館里會有無煙區(qū),后來才知道是老板娘的意思;右面就是普通的木桌木椅了,墻紙也是貼的像木頭一樣。
有幾桌客人正吃著東西喝酒,可能是音樂聲不大的原因,時不時還會傳來打牌的聲音。
在無煙區(qū)坐下,沒有刺眼的燈光,音樂和燈光一樣柔和,掃過酒館的每一個角落。
我坐的木桌上被蟲蛀了個洞,也可能是它變成桌子前原本就在的,黑窟窟的,看不清楚,我也不想湊近看,那樣會顯得有些蠢。
我只點了酒,有幾桌還點了菜,我沒什么胃口。本意是喝酒解悶,我腦海卻閃過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有什么吸引著我的視線——一道火花一樣的目光。
看著她穿著素色的長裙,天鵝一樣。
但總覺得此時在酒館里的不該是只白天鵝,或許該更像黑天鵝。
她走到我坐的座位,在我身旁坐下。
“來喝酒還是來應(yīng)聘?或者說,找個人陪你喝酒?”
哦,她是喝酒的女陪。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直接的酒陪。
想說“不用”卻卡在喉嚨里——她的眼睛亮的嚇人。
可我到底不是什么有錢的人物:“應(yīng)聘吧?!庇谑?,打算待一段時間。
老板我們都叫他老麥,是個年紀(jì)不太大的大叔,四五十歲,倒不油膩,坐在酒館里跟西部牛仔一樣,看上去是還有在堅持健身的。老麥叫我先去玩,第二天八點再來干活兒,至于她,老麥沒說,她和我說老麥人很好,叫她什么時候要干活都隨意。
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Tina,或許只是用以工作的英文名,但我記住了,只是,當(dāng)時的我也并不知道,這名字后來會隨時間在我身邊扎根,蔓延進(jìn)血肉。
彎月,淡淡的光撒下,一對影子走在空曠的街上,四周安靜,只有幾點零星的燈光和桌前的人影——這是一座沒什么夜生活的城。
路燈下,一只影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另一只:“你住哪?”
我是第一天剛到,本來的打算是喝一趟酒就走,現(xiàn)在看來,是要住賓館了。于是我實話實說,告訴她,我暫時沒有住處。
“和我一塊兒住吧?!彼f。
她的聲音像有魔力一樣,誘導(dǎo)我從自己的深淵逃離,再墮入另一個深淵。
素色裙子的裙擺被風(fēng)抓住亂晃,她將頭發(fā)挽到耳后,看向我。對面樓上傳出來的燈光照著她,空氣中漂浮著的到底是什么?塵埃嗎?為什么閃爍的這樣雀躍?
我承認(rèn)我在看她,且毫不避諱。
于是,她笑了。
“不用了?!蔽液笸肆艘徊?。
我清楚的看到,她的身后站著的,“她”。
她往一旁挪了挪身子,靠在路燈上,剛好擋住,然后拿出一包煙,細(xì)煙。看她穿著素色的裙子點燃了香煙,突發(fā)的違和感。甚至在酒館時,我就已經(jīng)有這種怪異的違和感了。
為什么會有一個穿著素色長裙,把自己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酒陪?
純潔和欲望的交織融合成這樣一個完美的個體——她。但我總覺得,神秘,才應(yīng)該是對她最佳的形容詞。
“為什么不來?反正你也沒住處不是嗎?”她吐了一口煙,伸了個懶腰,煙霧在燈光下卷曲再舒展,和她的身體一樣,無知覺間露出一點魅惑的曲線。
我移開了視線,盡管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心理,或許是羞澀,或許是紳士心理的作祟——我移開了視線。
她應(yīng)該是看我了,就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似的,發(fā)出些輕聲的嘲笑,哼哼的,我回頭時煙正從她的嘴里一點一點外泄。我也笑了。
她咳了,神情里帶了些痛苦。
我收起了笑容以表關(guān)心:“怎么了?”
“沒事,你…咳咳,你剛剛的樣子真的很像小孩,但是又有點兒老氣橫秋的?!彼€在咳嗽,“她”不見了,在她的帶領(lǐng)下,我們邊走邊聊起來了。
我們聊了很多,從身邊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誰家的孩子又干了什么蠢事,一類的直聊到哲學(xué)家。
她問:“你覺得克爾凱郭爾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我答:“結(jié)婚前夕他離開了自己的愛人,或許是個極度自卑的人吧?”
她說:“為什么?你這種說法我還是頭一次聽別人說?!?p> 我說:“如果他是一個渣男,那么他未來的作品里就不會有那么多對于她的思念,思來想去我只能想到他太自卑了,自卑到骨子里,認(rèn)為自己是配不上她的?!?p> 她沉默片刻,我看著她,她的唇在不停抖動。
“是,你是對的,你知道嗎?有時候克爾凱郭爾會讓我想起《霍亂時期的愛情》?!?p> “可能有一點吧?!?p> 一路,我看著她的情緒不斷在激動和低落的沉默里變換,最后,我們就這樣并肩站到了她的家門前,于是,沒有夜生活的城市里少了兩個影一樣的克爾凱郭爾。
我已打算告別了。
站在樓下,看她走上樓梯,她沒感覺到后面的人沒跟上來。
差不多了,就這么靜謐的結(jié)束這段胡鬧吧。
本該結(jié)束。
不知哪戶人家的夫妻吵了起來。
她在我剛轉(zhuǎn)身邁出一步的時候轉(zhuǎn)了身。
“快來!”她沖下樓梯,扯著我的袖子上樓,我們趴在402的門口偷聽。
里面的吵鬧已經(jīng)吸引不了我的注意,有一種氤氳的香氣堵住了我的聽力,這是怎樣的香氣?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也說不出來。
興許是離得太近了,我能聽到她的呼吸、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氣,她的唇在不明亮的光里依舊紅潤。至于里面的人吵架聲,已經(jīng)是一點也聽不到了,或許那天根本沒人吵架,只是她想讓我留下的借口而已,她太孤獨了,以至于我都同情她,或許她也在同樣的同情我,所以才會走過來和我搭話。
在我胡思亂想時,她起抬頭,終于注意到了。
我們靠得太近了。
窗外,蟬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伴著已經(jīng)微弱的月光透過樓梯間的窗進(jìn)了來。不得不說,蟬的叫聲躁的很,也很破壞氣氛。
我們幾乎是瞬間便分開了。
501,開門,她住的地方不小,甚至有一間書房。
一進(jìn)門對面就是廚房,用推拉門隔開,門上的玻璃是磨砂的,還印了些花紋,梅蘭竹菊一個不少,但都遮了起來,Tina不大愛這些古韻的東西,她覺得俗氣,那會兒的古風(fēng)其實不如現(xiàn)在流行,還算是個小眾文化。至于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也不喜歡。
我不大喜歡客廳柜子里的那個花瓶,華麗又不華麗,淡雅又不淡雅。那不是Tina的,是房東的,所以她從來不動那個,我猜是康熙的仿品,不過我畢竟不是什么鑒賞名家,以前不是,現(xiàn)在也不是,所以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我不打算看臥室,畢竟也是女生住的地方,進(jìn)入她的家里就已經(jīng)很挑戰(zhàn)道德底線了,更別說是進(jìn)入臥室,于是我打算看看她的書房。
幾乎是踏進(jìn)書房的一瞬間,那種氤氳的香氣便襲擊了我。以至于我什么都看不清。如果說在她身上的味道就像是西湖一樣均衡、淡雅,那么屋內(nèi)的,便是香氣的深海,讓人幾乎窒息,五感盡失。
一只手將我救出這可怕的地獄。
看我咳著,她笑得很開心,仿佛那間房間是早就為我準(zhǔn)備好的惡作劇,當(dāng)然,我也并不能確定,她是否是為隨便任何人留下的房間,或許會有些像《駱駝祥子》里祥子對虎妞的懷疑,但我們只是第一天認(rèn)識的朋友。
她打開了臥室的門說可以一起睡臥室,說著給我抱了床被褥鋪在地上,但是在我的堅定請求下,她還是沒有拗過我,最后我還是睡在了客廳的沙發(fā)。
四點半,天快亮了。
我躺在沙發(fā)上睡不著,腦袋里全是先前和她靠得很近的畫面,總覺得如果我這樣做或者那樣做會不會讓我們的關(guān)系更進(jìn)一步?即使我們只是第一天遇見。
開門聲。
“Tyler?!彼淖炖锬钸吨粋€名字。
我沒有在意,直到沙發(fā)的被褥里再擠進(jìn)了一個人。
她蜷縮了身體,呈現(xiàn)了一種自我保護(hù)的動作,兩個人擁擠地擠在狹小的沙發(fā)上。她輕輕地靠了過來,我抱住了她,她的身體似乎蜷縮得更緊了,還伴隨著抖動,像是很小的受了欺負(fù)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