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八國聯(lián)軍進了津城,百姓們便多了項娛樂看西洋景。西洋景所看那些洋樓,那些洋人當(dāng)街摟抱,還有那些花花綠綠男男女女。
而女中放學(xué)雖不算是西洋的事兒,卻也是一景,街上所見的擁擠,車馬如龍,賣報買花的也都湊著迎上來,總會又那么段生意的小高峰,若是有一兩個凱子,賣花女手上的花被一并買走也不稀奇。
真正的景是在女中的高中部放學(xué),那才會是引起騷動和高潮的時候。張萍這個學(xué)起結(jié)束也將要升到高中部了,同樣還是那身國民女生的學(xué)生裝,卻會如同經(jīng)歷了蛻變一般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張萍,這次你可不許甩下我們幾個自己出節(jié)目了?!?p> “不會,不會,老演戲槍棒我也膩煩了?!?p> “既然煩了就跟我們一起排練歌舞怎么樣?”
幾個女孩像幾只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從校內(nèi)走了出來,中間羽毛最亮麗的就是張芳。
“我考慮一下?!?p> “有什么可考慮的,我保證一點都不難?!币粋€膚色泛著健康小麥色,本來就高的額頭帶著自來卷發(fā)的姑娘繼續(xù)慫恿著。
“阿古你說不難是因為你自小就會,我們不一樣。萬一張芳覺得你編的那個舞太難了呢?”帶著黑框眼鏡的女孩看了一眼張芳推了推眼鏡說道。
張芳自信的說道:“我倒是沒覺得有多難,不過先生說我們這次畢業(yè)典禮演出很重要,我覺得節(jié)目內(nèi)容重要,咱們服裝也要統(tǒng)一,既然是歌舞彝族姑娘,那阿古你有多少件演出用的衣服?”
“演出的衣服?”叫阿古看了一眼都同樣盯著她女孩們:“我,我不知道?!?p> “不知道就是沒有嘍?!睆埛颊咀∧_歪頭想了想,一眼看到街上推著自行車等她的余振生,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對圍著他的幾個女孩說道:“別急,不是還有一個多星期呢嗎?我們先練習(xí),服裝的事交給我?!?p> 幾個女孩是一向拿張芳當(dāng)主心骨的,聽他這么說就呼應(yīng)著“太好了,還是張芳有辦法!”
張芳就走出他們的包圍圈,回頭揮揮手:“那我先走了,明天咱們就開始排練?!闭f完就朝離開眾人朝余振生走去。
余振覺得這半年多自己好像長高了,現(xiàn)在可以腳尖點地?fù)沃孕熊?,至少以前他是羨慕栓子可以這樣而自己做不到。頭幾年栓子高出自己大半頭了,現(xiàn)在兩人幾乎是肩膀平了。他單腳點著地,正準(zhǔn)備離地蹬起自行車,張芳卻拽住了后衣架說了句:等等。
“是大掌柜讓我來的,他坐栓子的車出門辦事去了?!?p> “我又沒問你!”張芳白眼夾了一眼余振生,然后呶呶嘴朝學(xué)校大門的方向。
順?biāo)缚慈?,劉銀燕正一個人低著頭走出校門,銀燕是那種嬌小柔弱類型的女孩子,此刻正有不開心的心事所以神情帶著幾分委屈。
余振生不知道張芳在等什么,也只能停下看著劉銀燕走近。
“銀燕!”
“芳姐?!眲y燕怯生生的站住了腳步,她略帶緊張的看著張芳。
“哎,怕什么,我又不打你。你過來!”張芳又露出她一貫的大姐大的架勢,沖著劉銀燕又招了招手。
劉銀燕朝余振生看了一眼,很眼生,但是個挺文氣的,并不是像平時接張芳的那個虎頭虎腦老瞪個大眼珠的年輕人,就慢慢的走了過來:“芳姐,你找我有事?”
“也沒什么事,畢業(yè)演出原本我打算邀請武念知和我一起表演對打,可這么久了都沒見過她再來,你不是跟她要好嗎?我聽說你過生日還邀請她了?所以就尋思著讓你給她帶話問問?!?p> 劉銀燕的聲音細(xì)聲細(xì)氣的:“我從我生日那天以后也沒見過她?!?p> “那她那天去了沒有?”張芳又追問道。
劉銀燕輕輕的搖搖頭。
張芳哦了一聲沖余振生撇了撇嘴:“看她平時驕傲的勁兒,這還不是也有了靠山了不上學(xué)來了?”
“芳姐,要是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劉銀燕也正是因為一只沒見到武念知有點不開心。
劉銀燕本來是偏內(nèi)向一些的女孩子,以前是跟張芳很好,但又覺得張芳跋扈了些。武念知來學(xué)校的第一天和她問過食堂路,她們也都喜歡到校園里那個有假山石的石凳去安靜的坐會兒。后來慢慢就成了好朋友,因為這事張芳很大不高興,就不喊著劉銀燕一起玩了。
余振生卻忽然有種感覺,武念知那天被袁三爺?shù)娜死?,和下午聽小王裁縫說的,白老板去看朋友發(fā)生的事會不會有那么一絲聯(lián)系。其實他想的真沒錯,但即便他想到了也不過是笑笑自己,哪有那么巧的事。只是張芳對劉銀燕的態(tài)度,余振生有點看不慣。
“你平時都是自己一個人走嗎?”余振生忽然問道,他覺得拋開掌柜讓自己送的原因之外,如果這兩個女孩子非要自己送一個回家,那必然是非劉銀燕莫屬。
劉銀燕點點頭又搖搖頭,東興銀號在東興街,離他們學(xué)校只隔著兩三條街道。她放學(xué)回到銀號去等大哥一起回家,和精明的三哥劉超想比,自己的大哥只喜歡開車,家里又一輛汽車,大哥親自做司機。
以前武念知在的時候,兩人放學(xué)也是同路,武司令有汽車,即便不坐接武念知的車,也會有武家的人雇好一輛車先送劉銀燕。
武念知出事的那天,劉銀燕剛好請了一天病假,難得會有那么人來參加自己生日會,總要好好的準(zhǔn)備一番。
“你看你!就跟誰欺負(fù)你一樣!算了算了,我們同路,走吧!”倒是張芳一笑,拉起武念知:“怎么說你哥跟我哥也是好朋友,超哥老說我不拿你當(dāng)姐妹,今天讓他看看我張芳是那么小氣的人不是?”
劉銀燕被她拉的更像是綁架,極不情愿又沒有辦法。
兩個女孩在前面走,余振生推著車跟在后面腹誹著:要不是劉超答應(yīng)張芳一升高中就送給她鱷魚皮手提包,這年頭一個鱷魚皮的手提包那可好幾百塊,簡直就是上流社會的標(biāo)志。當(dāng)然這事兒也是張芳自己對栓子說的,栓子又傳到余振生的耳中,栓子原話可是:“嘖嘖嘖,這有錢人出手就是不一樣,鱷魚皮都敢?guī)砩希粋€包兩三百都夠輛新車了?!?p> “什么鱷魚皮!”
“不是鱷魚皮,是包,是包!”栓子加重了語氣說著:“人家劉超答應(yīng)芳小姐,等她上了高中就送她的,這么值錢的東西也不知道里面放些什么,我看還不如干娘買菜的籃子?!?p> 余振生倒是很好奇,怎么這些事張芳要對栓子說,栓子就紅著臉訥訥的說道:“我要是娶了雷鈺,那不就是他表姐夫,不就是一家人了?!?p> 想得美!余振生心里想著,又看著兩個女孩慢慢熟絡(luò)起來有說有笑,便想到人家劉超肯送張芳這么貴重的禮物,是不是很喜歡張芳,那張芳要是真的和劉超好了,她就是劉銀燕的嫂子。
對的,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嫂子都是怕小姑子的,所以張芳是在討好劉銀燕。這么一想,張芳怎么突然對劉銀燕態(tài)度轉(zhuǎn)變就解釋清楚了。
前面張芳正回頭看了一眼余振生淡然的神情,心里在咬牙切齒這個蔫壞損,我都故意對栓子說劉超答應(yīng)要送我鱷魚皮包了,他都一點反應(yīng)沒有的。她又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這出入女中的這么多女子,有幾個能像她一樣好看,就說走在街上,會有多少人注意她,偏偏自己家的一個伙計,對自己連個正眼都都沒有。
爹說,要是培養(yǎng)個好徒弟,找個入贅女婿把他手藝?yán)^承下去,會不會就是爹看上這個蔫壞損了?想想他也算壞,栓子哥說了好多他特別仗義的事,只是楊家這么可氣,他還晚上在街上路燈下教楊五識字,難道他看上楊四丫了?
這么想又覺得不甘,又想想就連雷鈺那樣的鄉(xiāng)下妞,都有栓子站出來像個漢子一樣,自己會不會也遇到這樣的人,要是自己遇到這樣的人,管他有錢沒錢肯定嫁了。怎么余振生不是這樣的人?
少女心事重重,從那日見他習(xí)武,見他遇險事挺身,見他知書達(dá)理,又見他幾經(jīng)波折活的父親青睞,心中早就生了喜歡,只是她不肯低頭又想余振生像胡二那般,偏偏總又事與愿違。
“芳姐,剛你說那偷車賊怎么樣了?”忽聽到耳邊劉銀燕發(fā)問,張芳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走神。
幾聲口哨聲從街角傳來,猛的面前出現(xiàn)三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其中一個上來就搭劉銀燕的肩膀:“姑娘,我看你總一個人從這過,我們就這胡同的,咱們搭個伴兒唄。”
“你放開!”張芳一個劈手就砸到那男子的手腕,那人捂著手腕哎喲一聲怒目瞪著張芳。他身后一個穿著白汗衫的男人抄起棍子就朝張芳砸來,
余振生忙撒開自行車,飛起一腳蹬在那人肚子上,轉(zhuǎn)頭見糾纏劉銀燕的男子正拉著劉銀燕的頭發(fā),他忙撿起棍子朝那人砸去。這邊放開手,又聽到一聲尖叫,顯然這尖叫聲是路人發(fā)出來了。原來被揣倒的男人又起身和另外一個劈頭蓋臉朝張芳打去。
有了上次打架的經(jīng)驗,余振生知道了擒賊要擒王,同時見張芳完全能應(yīng)付那兩個人,便撲挑事端的男子,雙手掐住他的脖子道:“咬人的狗得殺,打女人的男人得死!喊他們停手,要不我打死你!”
“小雜種,老子事你也管,老子師傅是.....”
“管你師傅是誰!”余振生一翻身騎在男人身上,一拳打在男人的臉上。
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一拳男人的鼻梁和余振生的小手指同時嘎巴了一下。男人也算知道余振生是動真跟的了,忙殺豬般的喊道:“住手,住手。都別打了?!?p> 此時,也跑來幾個男人拉開了余振生,其中一個余振生還認(rèn)得,正是不遠(yuǎn)處唐觀車行的,他一邊拉余振生一邊小聲說道:“振生,你怎么跟他們干上了?!?p> 正在熱鬧之時,幾個警察吹著哨子就跑了過來,將一眾打架的人都帶到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