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安安眼中,王大全和汪有福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如汪有福所言,他是一匹狼,一匹失去了所有家人的孤狼,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活著僅僅是為了一絲渺茫的希望。這樣的人有能力當(dāng)細(xì)作,她總是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王大全生在山寨,長在山寨,他連戰(zhàn)爭是什么都沒有見過,他所求的,是他死后有人燒紙給他。他不適合當(dāng)細(xì)作。
眼下局勢未明,所以她要求汪有福伺機(jī)潛伏在葛云朝身邊,可她怎么能把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送到孫瘸子的山寨中做細(xì)作。
孫瘸子那個人,是瘋的!
沈安安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眼睛盯著桌上的燭火。她的身后,胭脂正在為她鋪床。
啞男捧著一盅熱羊奶進(jìn)屋,輕輕放在沈安安手邊。
沈安安低聲嘟囔:“啞男,他為什么要把王瑞滅口?王瑞不過求財,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威脅不到他。還有,他是怎么下毒的?”
啞男把羊奶往沈安安面前推了推,示意她趁熱喝了。在他看來,王瑞這種不忠不孝之輩,為了銀子枉顧村民的安危,他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可憐。他知道,沈安安一定覺得,王瑞罪不該死。五年了,每次他為她殺人,她連尸體都不敢看。
啞男無聲地嘆息,輕輕撫摸沈安安的長發(fā)。
沈安安坐起身,喝了兩口羊奶,問道:“啞男,你說,未來幾天,會有多少人離開山寨?”
啞男搖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沈安安嘆一口氣:“人啊,總喜歡把自己的錯誤與不幸歸咎于別人。如今,我把選擇權(quán)交給他們,希望他們能夠明白,是他們依附于山寨,不是我強留他們在山寨,逼迫他們與朝廷為敵。”
胭脂忍不住插嘴:“小姐,這些日子,很多人都在議論,外面已經(jīng)不打仗了,世道也變好了。還有人說,他們在外面住三進(jìn)的大宅子,比桃夭居更寬敞,更漂亮。”
沈安安笑著抿了幾口羊奶,對著胭脂說:“橫豎這幾天就會有結(jié)果,你等著看就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有大宅子?!?p> 胭脂懵懂地點點頭,上前為沈安安倒一杯溫水,方便她喝完羊奶之后漱口。
沈安安安慰她:“沒事的,別怕。我答應(yīng)你爹娘照顧你,就一定會照顧你?!?p> 胭脂謝過沈安安,對著她福了福:“小姐,天快亮了,您趕緊睡覺吧,奴婢去靜室那邊了?!彼硗顺隽伺P室。
沈安安慢慢喝著羊奶,思緒依舊在王大全身上。王瑞做過什么,她大致是知道的。一直以來,王瑞不過是求財。因此,最近她的注意力都在葛云朝和唐縣令那邊,她并不知道那批弓弩的最終買家居然是孫瘸子。
五年前,她的父母還沒有下葬,孫瘸子第一個向桃花寨發(fā)難,揚言要為她休了壓寨夫人,然后娶她為妻,以姑爺?shù)纳矸葑o(hù)佑桃花寨。
那時候,為了爭取呂蒙的支持,她不得不讓啞男只身闖入孫瘸子的山寨,給孫瘸子來了一個下馬威。她再配合啞男,燒了孫瘸子的糧草。
自那之后,他們和孫瘸子井水不犯河水。她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火速與啞男拜堂成親。
沈安安想到成親那日,啞男比她還緊張,她不由得莞爾。她喝完羊奶,漱了口,轉(zhuǎn)身看著啞男在屋子中央打地鋪。
在他們成親那天晚上,啞男主動提出,他可以睡在地上。那時候,她以為啞男顧忌她在熱孝中,結(jié)果自從那晚之后,他們一直做了五年有名無實的夫妻。
如今,她都已經(jīng)二十歲了,她很喜歡啞男,啞男也很喜歡她,可那種事,她總不能霸王硬上弓吧?
沈安安嘆一口氣,爬上床,透過微弱的燭火望著床邊的屏風(fēng)。啞男不只打地鋪,還在他們的床鋪中間隔了一塊屏風(fēng)。
這一整天,她從早上忙到了晚上,精神和身體都到了極限,可這會兒,她竟然睡不著了。
她仰天躺在床上,對著啞男說:“葛云朝,葛云朝,我原本以為他會是詔安軍主帥,沒想到趙沛主動請纓。我們派去京城的人只顧著調(diào)查葛云朝,也不知道趙沛所謂的,尋找四公主趙渲,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他又是怎么樣的人……”
啞男同樣仰天躺著,眼睛望著屋頂,默默聆聽沈安安的話。直到沈安安的聲音逐漸消失,他站起身走到床邊,為她掖了掖被角,吹熄屋內(nèi)的燭火。
東廂房內(nèi),柳煙青看到西廂房的燭火滅了,她快步走出披紅掛綠的婚房,穿過夾道走向桃夭居后面的靜室。
所謂靜室只是桃林中的一間小屋,四四方方,四周都是窗戶,每個窗戶都遮著厚厚的幔布。
五年前,在沈昭的病情稍稍穩(wěn)定之后,柳彥行就讓王大全帶人造了這樣一間木屋。平日里,除了柳彥行和沈忠,只有沈安安可以偶爾進(jìn)入這間屋子。用柳彥行的話,大當(dāng)家身體虛弱,決不能被人過了病氣,否則一個小小的風(fēng)寒,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沈忠和他的手下盡忠職責(zé),這些年哪怕寨子中有再緊急的事,也沒有人可以闖入靜室。
柳煙青一路疾走,很快走入桃林。此時雖已立春,但桃枝上光禿禿的,細(xì)小的花芽正在積蓄能量,等待在春風(fēng)中綻放的那一刻。
柳煙青透過樹枝,一眼就看到靜室亮著燭火。她快步上前,被一個侍衛(wèi)模樣的男人擋住了去路。
侍衛(wèi)恭敬地勸阻她:“夫人,寨中規(guī)矩,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靜室。”
柳煙青紅著眼睛說:“今天是我和大當(dāng)家的新婚之夜,我只想陪他說說話?!?p> 白天的時候,她和其他人一樣,在靜室外面守著。好不容易沈安安回來了,她徑直走入靜室,她依舊被擋在門外。她對著侍衛(wèi)說:“阿哥也在里面吧,我不會打擾大當(dāng)家休息的?!?p> “夫人?!鄙蛑铱觳阶叩搅鵁熐嗌砼?,低著頭說,“您在這里等一等,屬下這就去請示柳當(dāng)家。”
柳煙青神色黯然,點點頭。
不多會兒,柳彥行穿著白色圍兜走向柳煙青,低聲斥責(zé)她:“不是讓你回屋睡覺嗎?大當(dāng)家這邊,我會照顧的?!?p> 柳煙青斷斷續(xù)續(xù)說:“我們今天拜堂……還沒有喝合巹酒……以茶代酒也是可以的……”
“陸當(dāng)家?!绷鴱┬型蝗话蚜鵁熐嘧o(hù)在身后,對著陸勉之微微頷首,“天快要亮了,陸當(dāng)家不回去睡一會兒嗎?等天亮了,你還得一家一家去問,你們陸家的人想要留在山寨,還是返回家鄉(xiāng)。”
陸勉之直言不諱:“我想在天亮之前見一見大當(dāng)家。”
柳彥行斷然搖頭:“不行。煙青想要伺候大當(dāng)家湯藥,我都沒讓她進(jìn)去?!彼难韵轮?,沈昭連自己的老婆都不能見,更不要說你們這些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