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得到消息，趙沛快到安順客棧大門口的時候，他正在和王思陽，以及其他幾位幕僚商談飛虎寨的事。
飛虎寨與黑風(fēng)寨不同，它雖然沾染了人命，但它并不像黑風(fēng)寨那般滅絕人性，無惡不作。根據(jù)葛云朝手上的情報，飛虎寨有不少老人和孩子。
王思陽原本以為，葛云朝贊同圍剿飛虎寨，畢竟孫瘸子和他那班手下干了不少殺人搶劫的勾當(dāng)，但他隱約覺得，自從葛云朝從桃花寨回來，他的態(tài)度似乎有所松動，這才故意找借口，聲稱他想去寨子里探一探具體情況，再做決定。
他們此番南下，王思陽等人并不在隨軍隊伍中。無論趙沛是否知道他們的存在，眼下他們都應(yīng)該避一避。
王思陽拿起桌上的情報、地圖等物，正要退出去，就聽到葛云朝吩咐他：“東西都放著吧?！?p> 眾人魚貫而出。王思陽低垂眼瞼，將東西放回原位，躬身退了出去。
葛云朝起身走到門口，負(fù)手而立。
不多會兒，趙沛右手扛著酒壇子，左手挽著一個大包袱，在隨從們的簇?fù)硐拢蟛阶哌M院子，朝葛云朝走來。
葛云朝迎上前，拱手行禮：“王爺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拿著！”趙沛把手中的包袱扔給葛云朝，自顧自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放下酒壇子，對著自己的手下嚷嚷，“拿酒碗過來，再讓廚房炒幾個熱菜，快！”
隨從應(yīng)聲而去。
趙沛斜睨葛云朝：“放心，酒不是給你喝的。你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處理完了，我好帶回去。”
葛云朝終于明白過來，趙沛要他處理公文，自己在旁邊一邊喝酒一邊監(jiān)督。這么特別的事情，也只有魏王爺干得出來。他把包袱放在石桌上，認(rèn)真地拒絕：“軍中有文書，王爺也有自己的幕僚?！?p> 趙沛不惱，也不反駁，站起身環(huán)顧整個院落，嗤笑：“冷冷清清的，原來不是金屋藏嬌啊。”他頓了頓，眼睛看著葛云朝，“既然沒有藏著美人，為何不住在營里？人多也有人多的好處。”
葛云朝回道：“我之前就對王爺解釋過了，我喜歡清靜。王爺若是有要事，大可以派人叫我回去?！?p> “清靜嗎？”趙沛再次環(huán)顧四周，不客氣地嘲諷葛云朝，“人少恐怕更不清靜吧。”
這話說得玄妙。客棧老板朱珂親自送上下酒菜的時候，堪堪聽到了這句話。朱珂恭敬地低著頭，把鹵牛肉、花生米等等小菜依次擺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請示趙沛：“王爺，天氣寒涼，可需要溫酒的爐子？熱菜已經(jīng)在做了，馬上送過來?！彼贿呎f，一邊拿過伙計手中的酒具，放在兩人面前。
趙沛不高興地嚷嚷：“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我有說過，和他同桌吃酒了嗎？”
朱珂表情一窒，趕忙對著趙沛賠笑臉。不過，他十分確信，趙沛并沒有生氣。
第二天清晨，朱珂低眉順目站在沈安安面前向她匯報：“經(jīng)過就是這樣，魏王爺坐在院子里喝酒吃肉，葛世子坐在他對面，由侍從拎著燈籠處理文書。兩人沒怎么說話?！?p> 沈安安問道：“魏王爺?shù)碾S從呢？”
朱珂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沈安安，只見她頭戴帷帽，春蔥般的手指捧著茶杯，聲音聽不出喜怒。
四年前，他在鎮(zhèn)上找村民“借錢”的時候，她身邊的啞巴男人悄無聲息地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嚇得差點尿褲子，她平靜地告訴他，有借有還才是做人的道理。她用他借來的錢，盤下了安順客棧，讓他安心經(jīng)營客棧還錢，還逼著他在賣身契上面摁了手印。
他只擅長有借無還，哪里知道怎么經(jīng)營客棧，更不愿意苦哈哈地干活還債，當(dāng)晚就跑了。結(jié)果他還沒有跑出鎮(zhèn)子，一支弩箭射下他的腳邊。她說，她最討厭言而無信的男人。
他沒能來得及求饒，那個啞巴男人一刀砍下了他的小手指。
朱珂想起當(dāng)時的場景，至今仍舊心有余悸。四年了，他從最初的惶恐不安，逐漸把客棧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當(dāng)年借的錢也都還清了。不過，他從來沒見過這位“大小姐”的真容，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只需要偶爾向她匯報客?？腿说那闆r。在他看來，那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
當(dāng)下，朱珂恭敬地回答沈安安：“魏王爺?shù)碾S從一直在院子里守著?！彼V定地說，“大小姐，以我多年的看人經(jīng)驗，魏王爺就是找葛世子喝酒的。兩人嘴上針鋒相對，其實沒什么深仇大恨?！?p> 沈安安不置可否，又問：“除了葛世子他們，這幾日鎮(zhèn)上有陌生面孔，或者特別的人嗎？”
朱珂想了想，略略遲疑，搖搖頭：“也稱不上特別。鎮(zhèn)上又有兩座宅子賣出去了，都是拖家?guī)Э诘娜思?，在縣衙立了戶，其中一戶是屠戶。那家的男人自己殺豬，面相看著兇狠，做生意老實得很。對了，這幾個月，附近村子里過來賣菜，賣山貨的人漸漸多了，我看他們相互間都認(rèn)識。剩下的就是客棧的客人，要么去岐山縣的，要么去啟封城?！?p> 沈安安認(rèn)真地聽著，默默記下屠夫家的地址，打算待會兒順道“路過”，過去看一眼。她問道朱珂：“另一戶是什么人家？”
朱珂回答：“另一家是父子倆，帶著一個老仆。父親叫王大全，祖上是木匠，兒子十七八歲的模樣，說是從岐山縣搬過來的?！?p> 沈安安驚詫萬分。他安排王大全一家去岐山縣定居，他怎么跑來培元鎮(zhèn)了？最重要的事，他哪來的兒子？要不是她有事問他，特意下山尋他，他打算一直瞞著她嗎？
她不動聲色地說：“你趕快去買菜吧，不要讓葛世子起疑心。平日里不要做多余的事，該怎樣就怎樣。其他的，和往常一樣，對鎮(zhèn)上的生面孔多留一個心眼。”
朱珂連聲稱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桃花寨在培元鎮(zhèn)的落腳點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四合院，早在沈安安祖父那會兒，沈家就買下了這座寨子。
等到朱珂走出院門，沈安安迫不及待地摘下帷帽，低聲喃喃：“王大全不像是心中有鬼，難道是我看錯了？”
啞男無法回答。
突然，外面?zhèn)鱽砬瞄T聲。沈安安和啞男對視一眼。他們對外宣稱，這座寨子是啟封城的富戶買來釣魚避暑的，平時不住人，只有仆人偶爾過來打掃維護。這一大早的，怎么會有人敲門？
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
啞男示意沈安安待在屋子里不要出聲，他拿起橫刀，悄無聲息地走到院子門口，拔下門栓，側(cè)身躲在門口。
晨曦中，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朱珂慘白著臉，僵著身體跨入大門。他的脖子上抵著森白的刀刃。
啞男揮刀指向朱珂身后的男人。男人瞥他一眼，對著屋子內(nèi)大喊：“二當(dāng)家難得下山，我家主人說，他請您喝茶，希望您務(wù)必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