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短篇008

　　一個不留神，不久前還在他面前談笑風生的人便被他惹怒、甩袖而去。

　　長這么大，張裕元還真沒怎么見過有人對他發(fā)這么大的脾氣，說變臉就變臉。

　　他目光越過落地玻璃，望著樓下的人流與車流，浮現(xiàn)出一抹惆悵。

　　從唐川口中，他得知，她的父親曾經(jīng)是個出租車司機，但因一場意外出了車禍，性命雖然保住了，可腿卻落下了殘疾。

　　一家子原本是靠著她父親養(yǎng)活，但那場意外后，她父親便無法再開車，后來家中的開支都依賴于母親出去打工掙的錢。

　　他們一家四口過得很辛苦，直到唐黛畢業(yè)找到工作后才沒那么拮據(jù)。

　　聽唐川說，他父親出事時，他還沒出生，但在他的印象中，他父親的脾氣一直很不好，經(jīng)常在家中罵人，有時候母親不忿頂嘴幾句，還會招來父親動手。

　　提起回憶時，唐川毫不掩飾對自己父親的厭惡情緒。

　　張裕元猜想，唐黛對她父親的感情說不定也像唐川一樣，所以才會在他說漏嘴時表現(xiàn)得那么抵觸。

　　……唉，這回是真的戳到她的雷區(qū)了吧，才會惹她那么生氣。

　　明明上次害她臉破了相，她都沒生氣。

　　服務員將之前點的菜送了上來，道道擺盤精致，看起來美味可口，但張裕元卻沒什么胃口。

　　上完菜后，服務員向他露出禮貌的微笑，示意他慢用，而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張裕元忙不迭叫住了她，對上她疑惑的目光，抱歉道：“麻煩你，幫忙把這些菜打包吧，謝謝了。”

　　雖然沒胃口，但總歸不能浪費食物。

　　拎著打包好的飯菜，張裕元向前臺走去，打算結(jié)賬。

　　結(jié)果卻被告知，已經(jīng)結(jié)過賬了。

　　“是和您同行的那位女士結(jié)的賬?！?p>　　張裕元怔了怔，某個瞬間，心頭被一種莫名的柔軟情緒擊中了，令他情不自禁地牽起嘴角，方才的沮喪一掃而空。

　　看上去冷若冰霜的一個人，明明那么生氣，卻還是結(jié)了賬才離開。

　　她是不是忘記這頓飯說好了由他來請的??？

　　唔……真是個面冷心熱的姐姐呢。

　　-

　　張裕元本想給唐黛發(fā)消息，正猶豫該說些什么才能更好地表達他的歉意時，突然收到唐川發(fā)來的消息。

　　【裕元哥，你們不是吃飯去了嗎？你怎么招惹她了？她一回來就黑著臉把我臭罵了一頓，讓我以后都別和你接觸了?！?p>　　“……”

　　看來后果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一點。

　　張裕元嘆了口氣，打消了給唐黛發(fā)消息的念頭。

　　他倒是沒指望從這小子那里得到什么妙計，但低頭看到手中拎著的飯菜，突然想起什么，心中微動，問他：“你吃午飯了嗎？”

　　唐川八卦了半天，沒想到就等來他沒頭沒尾這么一句話，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回答：

　　【沒啊，我好餓啊，但她剛才的表情看起來好嚇人，我不敢去問她，在考慮要不要點外賣了?！?p>　　張裕元失笑。

　　這小子，也就這點膽量。

　　……

　　張裕元抬手敲門。

　　見來開門的人是唐川，他倒不意外。

　　唐川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壓低聲音告訴他，唐黛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

　　張裕元點點頭，進門后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面上，走到唐黛房門口。

　　他抬起手，屈指快要敲到門時，倏然停頓住，收了回來。

　　旁邊圍觀的唐川：？

　　唐川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舉動，掩著嘴，小聲問：“你怎么不敲門？”

　　張裕元搖了搖頭，心想著唐黛現(xiàn)在估計正在氣頭上，并不想見到他，便交待唐川，等他離開后就叫唐黛出來吃午飯。

　　再怎么樣，也不能餓著肚子。

　　唐川若有所思地目送他離開，隨后把門敲得砰砰響，嚷嚷道：“唐黛，快出來吃飯?。　?p>　　不久，門便被人從里面打開。

　　唐黛面色已經(jīng)恢復平靜，回想起剛才在房間里聽到的動靜，詢問：“誰來過了？”

　　唐川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嗅到食盒中散發(fā)的香味，幾步奔過去從袋中拿出飯盒，打開蓋子，頓時饞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唐黛看見食盒中熟悉的菜品，再詢問時，唐川便不假思索地出賣了他：“張裕元！”

　　聽到這個名字，唐黛心頭不由得一顫。

　　明知饑腸轆轆的弟弟不會注意到她的表情，可唐黛仍克制著面部肌肉，擰起眉心，帶著幾分不耐地道：“我不是說了嗎？別再和他接觸了?！?p>　　“為什么??？”唐川已經(jīng)動起了筷子，不解道：“人家可是特意跑過來給我們送飯的，你這副表情怎么像是被喂了毒藥一樣？”

　　“……”

　　臭小子，還不是因為你嘴上不把門什么都告訴他？！

　　唐黛瞪他一眼，少年渾然不覺，飛快吃了大半盒飯，邊吃邊贊嘆道：“好好吃啊，我從來沒吃過這種味道的菜?！?p>　　看著看著，唐黛也餓了，沒好氣地拿起另一盒飯，想到結(jié)賬時花的錢，便止不住地肉疼：“那么貴，要是難吃的話早該倒閉了?！?p>　　“啊？啊啊？？”

　　唐川仿佛聽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一般，瞪眼：“不會吧不會吧？這不會是你們點的沒來得及吃的飯菜吧？不會是你付的錢吧？”

　　“……”還真都被他猜中了。

　　唐黛面無表情地往嘴里塞了口飯：“吃你的，少廢話?！?p>　　唐川能乖乖聽話才有鬼。

　　他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絮絮叨叨：“嘖嘖嘖嘖嘖，張裕元這人怎么這樣?。磕挠屑s會讓女生付錢的道理啊？他真太不會做人了，下回見了我得好好說說他！”

　　啪。

　　唐黛冷不防把手中的筷子按在桌上。

　　唐川頓時禁聲，默不作聲地夾著菜往嘴里塞。

　　“唐川，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叫家丑不可外揚？”

　　唐黛深吸了口氣，竭力保持著冷靜的語調(diào)：“張裕元只不過是我一個朋友的弟弟而已，我們不熟。你把我們家的事情告訴一個外人，這不是送上門去當笑話嗎？你以為別人會同情你？”

　　心頭壓抑著的難堪噴涌而出，她眼眶瞬間紅了，說話帶著哭腔的鼻音：“只會讓人更加看不起你而已?！?p>　　唐黛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在意這件事。

　　明明他們家那些破事，當時整棟樓，乃至整片小區(qū)或許都傳遍了。

　　可她依舊能面不改色地上學，和認識的人打聲招呼，自認心如止水，因為她沒有做錯什么，只不過是出生在一個不那么和睦的家庭罷了，這不是她可以決定的。

　　她以為自己長大后就有能力改變現(xiàn)狀，可卻漸漸地意識到，這只是她幼稚的一廂情愿，她能做的，只不過是讓糟糕的現(xiàn)狀變得不那么糟糕而已。

　　本質(zhì)上，她只是她父母身上缺點的集合體。

　　像父親一樣愚鈍、冷漠、無趣，像母親一樣軟弱、自欺欺人。

　　在光芒的照耀下，每個陰暗的角落都無所遁形。

　　而她滿身的缺點，也盡數(shù)被張裕元知曉。

　　唐黛以為她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但原來不是的，她內(nèi)心深處其實還是希望自己在那個如陽光般明媚的少年心中的形象不那么糟糕。

　　哪怕是一個陌生、模糊的影子，也好過具象、丑陋的形象。

　　但她已經(jīng)搞砸了——

　　在她當著他的面大發(fā)雷霆時，就已經(jīng)丑態(tài)畢出。

　　唐川沒料到她眼淚居然沒完沒了地往外冒，臉上醞釀出來的怒氣頓時消弭，露出茫然無措的表情：“喂，你罵人就罵人，干嘛自己哭起來??？搞得好像是我欺負你了一樣……”

　　一門之隔，去而復返的張裕元僵硬地站在原地，聽著里頭傳來的聲音。

　　少年幾次抬手想敲門，但猶豫片刻，還是收回了手。

　　-

　　自從那頓飯不歡而散后，他們就再也沒聯(lián)系過。

　　其實她并沒有拉黑他的聯(lián)系方式，見過了這么多天他都沒有聯(lián)系她，便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成真——

　　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畢竟是她親口放下狠話，怪得了誰呢？

　　當幾日后接到張裕元的來電時，唐黛心跳漏了一拍。

　　她沒有第一時間接通，擔心是對方打錯了電話，只呆呆地把手機捏緊，感受著手機的來電震動。

　　直到第一通電話自動掛斷，對方很快又撥來了一通電話。

　　……不是打錯的？

　　唐黛深吸了口氣，指尖按在屏幕上滑動，接通了電話，沒等他開口，便率先解釋：“我剛才以為你打錯電話了，所以沒接?！?p>　　少年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松了口氣似的，慶幸道：“我還以為你不愿意接我電話呢?！?p>　　唐黛：“……不是?！?p>　　她動了動唇，想詢問他為什么要打電話過來，又擔心說話時語氣不對反而讓他誤會自己在生氣，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垂在身側(cè)的手，略顯不安地抓著衣角。

　　沉默令她懊惱。

　　但電話那頭的少年并不在意，說話的語氣突然變得鄭重起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唐黛愣住。

　　講故事？

　　他莫名其妙打電話過來，和她講故事？

　　這也太奇怪了。

　　換作其他人，她恐怕就會嫌棄浪費時間，把這當作一通惡搞電話掛斷了。

　　“行，你說?！?p>　　話音剛落，她便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少年說：“有一天，小熊在洗衣服，可是有一個地方怎么洗也洗不干凈，熊媽媽說：‘你認真搓?！?p>　　他語調(diào)不快也不慢，是很容易令人接受的敘述節(jié)奏。

　　“小熊紅著眼睛說：‘我搓了啦，搓了啦。’”

　　已經(jīng)做好聽一個長篇故事的準備的唐黛頓時愣住。

　　……是她聽錯了嗎？

　　張裕元低聲道：“唐黛姐，我錯了，你能不能別生氣、不要和我絕交？”

　　原來，講故事不是真的在講故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在向她道歉。

　　唐黛愣住了，腦子里像是倒帶似的開始回憶他剛才講的故事，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是個可愛的諧音梗。

　　她莫名被戳到了笑點，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張裕元正惴惴不安地等著她的回應，見她陷入沉默，還以為這個方法失敗了。

　　猝不及防聽見她的笑聲，少年唇角上揚，帶著幾分雀躍：“唐黛姐，你不生氣啦？”

　　唐黛思忖片刻，如實道：“還是有點?！?p>　　她厭惡一切帶有目的性的行為，所以只要一想到張裕元接近唐川是為了從他口中套話，心頭便有些不舒服。

　　“這樣啊……”

　　張裕元若有所思，“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能不能考慮不生氣了？”

　　唐黛怔了下，“秘密？”

　　“嗯！除了我，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聽起來似乎是個不得了的秘密。

　　唐黛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習慣，輕輕蹙眉，“你沒必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我?！?p>　　她以為張裕元這么做的原因是因為他把她的家事當作了秘密，自以為知道了她的秘密，所以才主動把自己的秘密告訴她，作為扯平。

　　但在唐黛看來，她家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不行！我就要告訴你！”

　　張裕元堅持道：“作為我的粉絲，這可是事關你偶像的大事，所以在聽這個秘密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哦?！?p>　　……到底是什么秘密？

　　唐黛腦海中已經(jīng)飛快冒出了許多個答案。

　　他要出新歌了？他要舉辦新演唱會了？他接到新劇本要進組拍戲了？

　　還是說……

　　他談戀愛了？

　　對于粉絲而言，最大的重磅炸彈莫過于此了吧？

　　唐黛認真道：“你說，我做好心理準備了?！?p>　　片刻后。

　　張裕元說：“我要退出娛樂圈了?！?p>　　唐黛愣住。

　　第一反應是去看日期，今天是愚人節(jié)嗎？

　　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

　　張裕元做這個決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他說：“其實我對娛樂圈并不感興趣，從一開始就是奔著追人去的，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也看開了，所以再留在娛樂圈里沒什么意義?！?p>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前段時間我已經(jīng)把堆積的工作都處理完了，這幾天就會在微博上告訴粉絲們這個消息，所以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連我的經(jīng)紀人我都沒來得及說呢。”

　　唐黛并沒有感到很榮幸。

　　她已經(jīng)被這個重磅炸彈砸暈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