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貨”是我們那的方言,意為好吃的東西。
小時候一到晚上,我就悶悶不樂。因為跟著祖母,沒有嘗貨吃。
有??赡芫褪撬锢锓N的甘蔗,以及香瓜之類得,甚至這些東西,她還有可能拿到街上去賣賺點錢。
不知是上幾年級,有段日子里我一個人住在爸媽剛建好的樓房。晚上睡覺基本都是開的燈,電視機也是直到天亮才安排它休息。
躺在床上,我時常提醒自己的排水系統(tǒng),不要太快把水管裝滿水,那樣我就得走十幾步去衛(wèi)生間排水,盡管衛(wèi)生間有燈,可是在打開之前,他是漆黑的。
而且每天晚上,樓下都有怪異的叫聲,像是嬰兒的哭叫聲。
當時我腦子里就出現(xiàn)了恐怖片的場景,比如嬰尸來報仇之類的。后來才知道,這其實是貓的叫聲,貓到了發(fā)情期就會在深夜叫喚,其聲音和嬰兒聲差不多。
我能想象到在開燈之前,這個嬰尸在樓道上爬,甚至已經(jīng)爬進房間。它全身裸露,細嫩的手臂肚子上粘滿了血跡,泥土和血跡混合在它的雙腿上,兩顆鉛球大的黑眼珠,時刻就要掉在地板,像球樣滾動。嘴角彎曲的張開,大白牙流著不明液體,怨恨的看著我。直到光出來,才松口氣。
每次在排水過程中,也是催促排水系統(tǒng)能快點把水排出,就算是燈亮著,后背還是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動似的。如果排的慢,總是要回頭看個幾眼。
后來我學聰明了,直接把身體里的水,存在空水瓶子里,這樣就不用怕怕了。
只可惜暑假的時候,遠方的爸媽突然回家,收拾屋子的時候,我忘了把這些瓶子都扔了。
他們起初以為是我亂買什么飲料沒喝完了,罵我浪費。結果拿著瓶子時聞出一股怪味,然后屁股就和桃子樣,漸漸變紅。
那會兒午飯在學校吃一頓,到了下午放學回家,由于住的屋離祖母的老屋要走幾分鐘。加上那條路會經(jīng)過聽村里人說鬧鬼的屋,于是晚飯就索性不去吃了。
跑到小賣部買了一大堆零食,躺在床上邊看電視邊吃,肚子便也不餓了。
在這期間我追完了《龍珠一》到《龍珠三》,看完了《犬夜叉》,《火影》打到阿斯瑪之死,《海賊王》路飛被抓進監(jiān)獄。
樓下有塊原本沒有任何生物安家的地皮,被窗戶扔下來的泡面剩湯零食殘渣救濟,長出了綠的寬的細的長短不一,品種不同茂盛的雜草。
這野蠻生長的雜草很快就被水泥鋪平,成了塊又平又白的走廊。我也吃起了晚飯,只是一看電視就會對著祖母叫道:肚子好餓啊!
而祖母往往會說:我這里沒有嘗貨,要不要在熱飯給你吃?
聽到吃飯,我就連說不,祖母就奇怪,說肚子餓飯又不吃,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到這我就只好說不餓,可肚子還是在懷戀那裝滿各種東西發(fā)出“嗝嗝~”聲的日子。
肚子想到了外婆。印象中外婆家像是有著吃不完的嘗貨。這些吃的不緊為我準備,還為那些大人包括我媽和幾個姨媽。
她們過完年出遠門時,外婆提著四個大袋子,里面裝著是些腌制的魚和肉,還有用面粉做的儲糧已及泡菜。
疫情那年兩個姨媽帶著姨夫還有表弟表妹,加上我和舅舅一家人來團年。結果就是差點回不去,期間外婆的桌子上每天都要放滿十碗菜,這樣持續(xù)兩個月能出門為止。
我不太清楚這段期間吃了多少米和多少肉,到大家走的時候,外婆依舊準備了幾個裝滿東西的袋子。
我小時跑到外婆拿東西吃的時候,她告誡我先在屋里吃,東西吃的差不多,再手上留一兩個。要是碰到幾個玩的發(fā)小,就拿一點給他們吃,說是這樣就不會發(fā)現(xiàn)你有那多嘗貨吃了。
但我總是先裝模作樣的吃一點,等到她去哪里忙的時候,我就跑出去,然后拿著大把的東西,給那些玩的發(fā)小吃,并要求他們叫我聲“哥。”之類的好聽的話。
外婆的這些嘗貨都是自己做的,不像祖母不怎么做嘗貨。而且外婆的香瓜又大又甜,不會賣出去,都是留給我們吃的。
那些已經(jīng)過時的東西,在外婆那還是能看見的。比如麻葉子,這是一種用麥芽糖和炒米混合,在鍋里油炸,最后形成比薯片厚點,上面長滿疙瘩金黃色或乳白色的嘗貨。
放在嘴里“咔嚓!咔嚓~”的直響,油香味竄鼻,舌頭上短暫停留麥芽糖的甜味,一看五根手都滑滑的。
有一天,我來到外婆的家中,發(fā)現(xiàn)她和外公正在操控著一圓石盤,中間又立著兩個面積要小點,隔著一條縫隙的小圓盤。在小圓盤中間有個小孔,里面放著好多粒綠豆。而大圓盤有一個大缺口,上面四處流動的乳白色液體,被一個木桶一滴不漏的裝著。
過一會這木桶裝了一半,外婆就把它提著倒進一口大鍋里,燒著柴火煮了起來,然后又倒了些清水,拿著鍋鏟在里面攪拌。不知過了多久,那暢流的液體就變成漿。
外婆把鍋里的漿用篩子過濾到木桶里,接著就是洗鍋燒鍋,等到鍋里完全干透。就用水瓢盛一點木桶里的乳白色汁液,往鍋里繞一圈了灑。
等個幾分鐘。一塊不到厘米厚似餅色但又帶著綠點的豆絲,就從外婆靈活的老手生了出來。外婆把這些剛出生的豆絲卷起來,用菜刀把它們切成長條,抱著它們貼在用竹子做成的架子上。
豆絲們躺在自己的床上,張開身子享受陽光的洗禮。過后那又滑又黏稚嫩的它們,身體長成堅硬結實,能挺過好多個沒有陽光照耀的日子。
姨媽們總是勸外婆:現(xiàn)在誰還吃這個,累死累活的做這些干什么,以后別再做了。
外婆總是回她們,萬一有人想著吃呢。
這倒讓我想起自己隨口一說喜歡喝蓮藕湯,于是外婆大冬天的就跑到已經(jīng)枯竭的河里去挖蓮藕。
姨媽包括我媽都勸,天冷了年紀又大了不要去挖蓮藕??赏馄怕牭搅?,就吼著說:咦!還擔心我?我從當孩子起就挖蓮藕,出過什么事了沒?再說這么好的蓮藕不挖出來,等到爛在河里怪可惜的。
我們那里盛產(chǎn)蓮藕,附近的河池里喜歡長荷花,一到夏天就和小伙伴跑到河里面摘蓮蓬。蓮蓬老了之后又會變成蓮子,只是到老蓮子的芯卻更加苦,而且它的肉也變得極硬,牙齒好的人才能吃它。
不過順著荷花的根到莖往里抓,能抓出一根藕梢。市面上叫它藕尖,它是還沒有長大的蓮藕。夏天很多人挖它,拿到街上賣錢,價格也很貴。有一次暑假沒錢,和我哥在河里用手挖藕梢,打算賣點錢。
可這家伙,把自己的根埋的很深,我手伸進去,又黑又粘的河泥快把上臂都要吸進去,才勉強抓到它,而且有的時候手法不好就會把它折斷。不完整的藕梢是沒人要的,這搞錢計劃在只有不到十根完好的藕梢中失敗。
這樣到處生長的連藕,就成了我們那一道特色菜。
蓮藕排骨湯,基本每家都做過這道菜。那天我看著外婆,全身粘滿黑色的河泥,那本就不白的手變的黑乎乎的一團,抖動幾下就有幾塊河泥掉落在地上。她鼻子上一團黑色的橡皮泥,那半白的頭發(fā)現(xiàn)在是一個色了。
拿著一節(jié)節(jié)白嫩的蓮藕,她邊笑邊抖著身子:咦喲!還是有絲冷的。
然后外婆就開使燉蓮藕,做蓮藕排骨湯,蓮藕最少要放在爐子里燉三四個小時,有時中午吃完,下午還要連的燉幾個小時。
直到排骨里面的肉,一咬就碎。那白嫩的蓮藕,變得紅潤。牙齒體會著輕松掰斷蓮藕,分成碎片的感覺。里面的湯則是帶點灰黑色,上面還有形成的氣泡反著光。
外面的蓮藕湯,大多白潔像清水,少了很多沉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