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fā)生在一九七零年。
木桌上的煤油燈被點亮了,發(fā)出的光還無法照明整個臥室。艾德·劉注意到臥室墻壁上還有著用黃色和綠色顏料畫出的魚的圖案。他是這家旅館為數(shù)不多的住客之一,這地方離蔡B女士的房子很近。之前每當他在這旅館附近的街道上四處閑逛時,他總是會想自己會不會碰到蔡B女士,這不禁讓他感到有些緊張,盡管那時他還不認識她。
而今天他去了她的房子,真正地見到了她。那姑娘有著一雙深邃的黑色大眼睛,這是他對她的最大的印象。他看著墻上的魚的圖案,不自覺地走了神。他想到了意大利的海濱,那里生活著以捕魚為業(yè)的漁民。他們也會像這旅館的老板一樣請人在他們房子的墻壁上畫畫,只不過他們畫的是外墻。
“意大利。”艾德·劉想著這個詞,“我還沒有去過呢。那地方跟這里一樣熱?!?p> 艾德·劉已經(jīng)花了四天時間在這個鎮(zhèn)子周圍溜溜轉(zhuǎn)轉(zhuǎn),去看這些由厚實的磚頭壘起來的屋子,看路旁的腸粉店冒出來的蒸汽,看泥土路中摻和著的小石頭碎片。他從小時就喜歡觀察這些東西,在初中時還買了許多社會學著作,來了解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他父親那時還非常鼓勵他看這些,希望他將來能成為一個社會學家,以后說不定還可以在博物館工作。他本以為自己的人生會追隨父親的愿想,但一日日他對文學的熱愛卻在不斷增長,并成為一名文學家,當然他還是一直那么地熱愛著社會學。他又以為自己一生都會酷愛文學家這個職業(yè),但結(jié)果他又放棄了文學,跑到這里來做生意。
艾德·劉自認為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在十三歲就干了一件很新奇的事,構(gòu)想一個女孩。他當時在一所人民醫(yī)院打點滴,看到對面的椅子上坐著一個戴口罩的女孩。那時他就在想,這個女孩如果摘下口罩會是什么樣子。他愈發(fā)地對這個念想著了迷,后來在學校組織的時長一個星期去臺灣島研學的假期里,別的同學都在享受著夏日的陽光,只有他一個人為無法想象出那個戴口罩的女孩的全部面貌感到苦惱。慢慢地他被迫放棄了這個念頭,卻又開始嘗試給那個戴口罩的女孩寫信。他在他的第一份信中寫道,“這是一次永不回頭的旅程?!彼麑懲甑谝环庑藕蟊惆研叛b在了一個鐵盒子里,后來他又寫了很多封,把整個鐵盒子都塞得滿滿當當。他還替了那個女孩寫了回信,想象著如果她真的看到自己寫的那些信,會回復自己些什么。慢慢地那個女孩不止存在于信中,艾德·劉替她寫的一封封回信賦予了她性格,給予了她靈魂。那個艾德·劉腦中虛構(gòu)的女孩開始會和艾德·劉爭吵,會在艾德·劉開懷大笑時站在一個角落里看著艾德·劉笑,會在艾德·劉走神發(fā)呆時突然出現(xiàn)和艾德·劉聊天。
艾德·劉覺得這種經(jīng)歷非常奇妙,他在自己的一張書簽這樣描述道,“這種事會讓人有很強的刺激感,就好比養(yǎng)了一只漂亮的大蜘蛛?!蓖蝗挥幸惶?,他開始對這些自己寫的信感到恐懼,害怕這些信會被某個人無意中看到。他當時在班上成績名列前茅,無論做起什么事來都是得心印手,是別人公認的一個聰明的尖子生。他知道自己做這種事如果被人知道,對自己只有害處沒有益處,于是他把自己寫給他腦中那個虛構(gòu)的她的信和替她寫的回信都一封封地燒掉。
那個女孩看著艾德·劉做著這一切,她站在火堆前,沖艾德·劉罵道:“你就是一只臭蜘蛛?!?p> 盡管信全都化為了灰燼,但那個虛構(gòu)的女孩并沒有就這么從艾德·劉的生活中消失。從那件事后,倆個人的爭吵變得越來越多了起來。艾德·劉先生認為這是因為自己腦中的那個“她”是個在表面上追求無拘無束,但內(nèi)心里卻又希望平穩(wěn)安逸的人,而自己在這方面上又恰好與她完全相反。
“我知道,我永遠都無法讓你作出改變?!卑隆o奈地對虛構(gòu)的那個她說。
但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改變,那是在一場魔術(shù)表演中。那場表演,艾德·劉一生都無法忘懷。場上表演魔術(shù)的魔術(shù)師是個穿得光鮮亮麗,胡子剃得干干凈凈的年輕人。他在當時還不是那么的大名鼎鼎,但場下幾乎所有的觀眾包括艾德·劉先生都為這位新秀魔術(shù)師剛才的幾次表演獻上了非常熱烈的掌聲——他們都認為這個小伙子所展示的魔術(shù)真的是無比地精彩。在短暫的去幕后準備道具的時間后,這位年輕魔術(shù)師又重新回到了臺上,這次他端了一盆水來,放到了魔術(shù)桌上。所有的觀眾都聚精會神地看著他,期待他又能整出些什么新花樣來。這個年輕魔術(shù)師對著觀眾們笑了笑,然后開始環(huán)顧全場。他把目光最終聚焦在艾德·劉身上,
“就是你了。”那個魔術(shù)師對艾德·劉說道。
艾德·劉對魔術(shù)師的這一決定感到有些驚奇。他走上臺來,站到了那位年輕魔術(shù)師的旁邊。
年輕魔術(shù)師打量了他一下,又對他說:“先生,麻煩你再靠這個桌子近一些,來看看這盆子里的水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這樣會看得更清楚一點?!?p> 艾德·劉照著魔術(shù)師的話做了,他低下頭看了看那個大白瓷盆和里面裝著的水。
“沒有什么特殊的?!彼卮鸬?。
“真的嗎?您再看一下。”那位魔術(shù)師擺出一份有點吃驚的模樣。
艾德·劉又看了看,這次他看到了那個戴口罩的女孩,被印在那個白瓷盆的盆底上。
“告訴我?這次您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個女孩。”艾德·劉如實告訴他。
魔術(shù)師聽到后睜大了雙眼,又問道:“先生,請問這個圖案,也就是您剛剛說的看到的這個人。您認識嗎?”
“我認識?!卑隆⒑喍痰鼗卮鸬?。
“好的。那么先生,現(xiàn)在請您摸一下這個盆底的圖案??纯磿l(fā)生些什么?!?p> 艾德·劉把手伸進了那個瓷盆,里面盛著的水要比他想象地寒冷得多。當他的手指觸碰到盆底的那一刻,他立馬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疼痛,像是被黃蜂刺扎了一下。
“啊?!卑隆⒋蠛耙宦?,把手抽出了水中。
他再一看盆底的圖案,發(fā)現(xiàn)已不再是那個女孩,而變成了一只黃色的蜘蛛。
那個魔術(shù)師看著他,又沖著他笑了笑,說道:“你還好吧?”
隨后那個魔術(shù)師把手伸入盆中,從盆里摸出了一個黃色的硬幣。
“您沒有摸到這個嗎?”那個魔術(shù)師問道。
艾德·劉看了看全場座無虛席的觀眾,回答道:“摸到了。就是有點驚奇?!?p> “那好。那這個硬幣就作為您上來配合我的犒勞吧?!蹦莻€魔術(shù)師把硬幣遞給了艾德·劉。
等艾德·劉下了場,全場又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而此事卻對艾德·劉產(chǎn)生了終生的影響。從此以后,他再也分不清戴口罩的女孩和黃色的大蜘蛛。他時常和他腦中虛構(gòu)的女孩聊天談笑談到恰到火候,結(jié)果一個人或一種聲音突然出現(xiàn)打斷了他的思緒。當他再努力地回憶讓那個女孩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但出來的卻是那只令人印象深刻的大蜘蛛。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卑隆⒆タ竦?。
“你還是走吧?!彼麑χX中那個戴口罩的女孩說。
“為什么?”那女孩問他。
“因為我是個瘋子?!卑隆⒒卮鸬馈?p> 從此艾德·劉試著盡量不去想那個戴口罩的女孩,這樣做的成效很是顯著。慢慢地那個女孩在他腦中的印象越來越模糊,和他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一日,艾德·劉為那個戴口罩的女孩寫了最后一封信。信中寫道,“抱歉。其實我一直壓根都不知道你是誰?!?p> 艾德·劉把最后寫的那封信也扔進了火堆里,給了它和那個鐵盒子盛著的所有的信相同的結(jié)局。而蜘蛛也成了艾德·劉最恐懼的東西之一。
“砰”的一下,一個東西掉了下來,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艾德·劉急忙向后看去,把目光從面前畫著魚的墻壁上轉(zhuǎn)移過來。
“原來是茶包掉下來了,我還以為是蜘蛛落地了。”他對自己說道。
煤油燈突然熄了,艾德·劉準備過去再把它點亮,但又轉(zhuǎn)念一想,“明天還要去見蔡B女士,不如現(xiàn)在就這么睡了吧。”
他爬上了床,躺在枕頭上,對自己說道:“今晚我一定會睡得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