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中行的書房。
寧府大小姐寧星野牽著弟弟寧星原,站在書房門口,向他們的父親行了一禮,輕叫了一聲“爹!”
原本正伏案看著什么、愁眉不展的寧中行眉頭舒張開來,答應了一聲,然后站起身來,朝寧星原張開雙臂“乖,給爹抱抱。”
寧星原立即跑了過去,被他爹抱了起來,揪著他爹的胡須,眼睛笑成了月牙。
寧星野也走到她爹身旁,把一綹頭發(fā)挼到耳后邊,俏生生地說道:“爹,你要是不忙的話,幫我看看我給弟弟選的這個書童怎么樣?”
寧中行笑道:“你做事我還不放心?不過來都來了,就讓我看看吧?!?p> 寧星野朝門外脆聲喊道:“你可以進來了?!?p> 楊素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小的見過老爺。”說著打量了一下寧中行,又微微低下頭去以示尊重。
寧中行看到楊素面容之后微微一愣,隨后上下打量著楊素沉吟不語。寧星野見狀,疑惑地看了她爹一眼,又轉頭看了看楊素,然后又轉了回去,忍不住開口問道:“爹你覺得他有什么不妥嗎?”
其實她自己也隱隱覺得選擇楊素有點問題,或許那個說要輔助弟弟考取功名的少年才是正常選擇,但她也說不清為什么最終選了此人。
寧中行搖了搖頭道:“沒什么不妥的,是太妥了,你做得很好。”
寧星野美目眨了兩下,有些捉摸不透她爹這句話到底有多少夸獎的成分,便把楊素寫的那幅字拿出來說道:“爹你看,這是他寫的?!?p> 寧中行放下了他兒子,把字幅展開看了一會兒,然后又盯著楊素看了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才對寧星野姐弟倆說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我有話要跟他說。”
寧星原很聽話地跟他姐姐出去了,臨走時姐弟倆都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看著楊素,不知道他爹為什么對楊素這種反應。一個新招的書童,不值得這位寧府的主人如此看重。
楊素自己也很狐疑,難不成自己是青羅門暗子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了?這不可能這么快吧?楊素心下嘀咕,但他并沒有因此而有任何輕舉妄動,依然平靜而穩(wěn)當?shù)卣驹谀抢?,外人未必能輕易看透他的不安。
寧中行待他兒女出去之后,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楊素回道:“回老爺,我叫楊樹,是郡城周邊的鄉(xiāng)下人?!边@個身份是青羅門提供給他的,應該經(jīng)得起仔細盤問。
寧中行并沒有就此盤問他的意思,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又開口問道:“你為什么來這里?”
楊素回答:“小人家境貧寒,需要用錢,所以來這里做工賺錢?!边@個回答中規(guī)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
寧中行再次點了點頭,然后揚了揚手中的字幅:“這幾句話是誰教你的?”
楊素老實回答:“我爹房間有一幅這樣的字,我照抄過來的?!?p> 寧中行雙眼微瞇,身體前傾,雙手按在桌子上:“你爹的那幅字,除了這幾句話之外還有些什么?”
楊素疑惑地眨了下眼睛,隨后腦海中記憶轉動,迅速地回憶起來。
當年的那幅字上面是有落款的,落款較小,當時自己并沒有在意寫的是什么,但那幅畫面卻仍然記得?,F(xiàn)如今他的記憶猶如開了竅一般,那模糊的畫面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了起來,清晰到他能夠輕松地讀出字幅角落里那些落款小字。
楊素在腦海內(nèi)讀完了落款的信息,驀然一抬頭,睜大了眼睛,看向寧中行,眼中閃過強烈的驚訝和難以置信。但他反應極快,馬上捂嘴咳嗽了兩聲以作掩飾,然后深吸了一口氣,面上又漸漸回復了平靜,只是目光仍然有些閃爍不定。
寧中行將他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但他沒有等到楊素的回答,便自己緩緩地開口了:“以前,我曾有一個學生,他的名字我也就不說了,長得……咳咳,跟你有幾分相似,或者說你跟他有幾分相似?!?p> 楊素靜靜地聽著,沒有開口。
寧中行繼續(xù)說道:“他的才學是我所有的學生中最好的,我也非常看好他,希望他能跟我一道,為國效力,一掃政壇污穢,為朝廷做一些事?!?p> 寧中行說到這里,嘆了口氣:“可惜,他與我政見不同,他覺得這個朝廷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不愿為官。在我以恩師的身份強行勸說下,勉強參加殿試,之后高中榜眼?!?p> 楊素聞言,忍不住吸了口涼氣。殿試的榜眼,那就是全國第二名了,以這個成績再不濟也能混個小官當當了,比之窩在一個山溝里當個躬耕隴畝的莊稼漢,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兩下之間的反差太大,楊素一時之間有些愣神。
寧中行也一時沉浸在回憶中,過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然而他卻在高中之后向我辭行,我再三挽留依然不成,最后只能由他去了。在此之后,我再未見過他,只偶有書信往來?!?p> 楊素目光低垂,只靜靜地聽寧中行繼續(xù)說道:
“此次臨別之時,我送了他一副字,算是我對他唯一的饋贈。而那幅字,”寧中行揚了揚手中的字幅:“跟你這一幅內(nèi)容完全一樣。”
說到這里,寧中行把那幅字重新打開又看了看,然后問道:“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楊素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沒有。這只是個巧合。”
寧中行眉頭一擰,忍不住又道:“你再好好想想,你確定沒有其它要說的?”
這次楊素很果斷地地搖了搖頭:“沒有。”
寧中行失望地揮了揮手:“你可以出去了?!睏钏匾姥宰吡顺鋈?。
書房中安靜了好一會兒,寧中行再次開口了:“余老,你怎么看?”
一名顯得異常蒼老的駝背老者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自顧自地找了一把椅子緩緩地坐了,然后才開口道:“我看,我看這小子就是當年那家伙的兒子,長得差不多就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不會錯的?!?p> 寧中行苦笑道:“這個我自然清楚,可我都把話說明了,他卻……他明顯在隱藏著什么,或者他為什么隱藏,我問的是這個。”
被稱為“余老”的駝背老頭搖頭道:“唉,你們這些讀書人的彎彎繞繞我不懂,當年那小子就玲瓏剔透,要不然也不會……咳咳,我是說我看這小子也不差。不過你要是真想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去把他抓來拷打一頓就好了?!?p> 寧中行無奈地搖頭道:“那就不必了。”他在想把余老叫了出來會不會是個錯誤。
余老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行了,我還沒老糊涂到那種程度,說說我的想法吧?!?p> 寧中行立即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余老滿意地道:
“依我看,這小子沒怎么跟他爹念書,這字寫得沒他爹當年寫得好。不過他應該受過一些專門的武術訓練,但又沒有全面打好基礎,劍走偏鋒,他走的極有可能是偏向刺殺一路的?!?p> 寧中行聽到這句話不禁眉頭一皺。
余老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過他實力很低,沒有絲毫內(nèi)功在身,沒有人會派一個這樣的殺手來刺殺你。即使真有的話,那剛才就是一個好機會。他剛才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殺氣,否則瞞不過我。這也就是說他并不是來刺殺你的?!?p> 寧中行沒有置疑余老的結論,他只是疑惑地道:“他不為刺殺,那他是為什么來的?”
余老沉吟著搖了搖頭,看了寧中行一眼:“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他也不像是來認親的?!?p> 寧中行聞言,目光黯淡,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余老又道:“府上這一次招人,十之八九會藏有各方勢力的探子,他很可能是其中之一,就不知道除了他,還有幾個被招進來了。”
寧中行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房間里又安靜了好久,最終,余老看了看寧中行,搖了搖頭,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