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劍霜寒十四州
書上說“十年生死兩茫茫?!?p> 許明月不懂。
但是她看見繁瑣復(fù)雜的陣法中程立雪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樣子又似乎朦朦朧朧明白了些——原來隔著生死再相逢,第一反應(yīng)不是喜悅,而是膽怯。
大樹下站了個笑靨如花的身影,朦朧婉約,幾近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
她目光盈盈如水,看著程立雪,異常溫柔,“你怎么不看我?!?p> 程立雪淚流滿面,他想,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我…”
我害怕…
他害怕自己耗費心血只是黃粱一夢,更害怕滿手阿妍看見她滿手血腥。
那句害怕還是未能宣之于口,風(fēng)乍起,吹起滿樹桃花。
一朵緋紅的花瓣落在他的手心,程立雪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桃花,突然露出個釋懷的笑容,他上前兩步擁抱的姿勢,虛虛環(huán)抱著眼前之人。
“我自知罪孽深重,若有來生,再來贖罪了。”
一瞬間,滿樹桃花紛紛落下,阿研微垂著腦袋,近乎透明的雙手溫柔的撫摸著眼前的男人,白光乍現(xiàn),將兩人包圍起來,那道光芒漸漸消失,連帶著相擁在一起的人也猝然煙消云散。
與此同時,腳下的地面“咔嚓”一聲輕響,像是什么鎖鏈斷開的聲音,星星點點從陣法中亮了起來,隨風(fēng)散開。
“這…”許明月欲言又止。
李如風(fēng)停了片刻,才道,“他把自己當(dāng)做這束魂陣的陣眼,用三魂七魄作為供養(yǎng)著這個大陣,如今陣法已破,自然也魂飛魄散了。”
許明月終于在腦子里理出了個大概——程娘子為了救程立雪,剖了自己的妖丹,卻因此難以維持人形被百姓發(fā)覺,而那些程娘子曾經(jīng)幫助過的百姓,卻聯(lián)合起來把她當(dāng)做妖孽,將她一把火燒的幾乎魂飛魄散。
而程立雪傷心欲絕,墮入魔道,以贖罪為由,免費幫城里百姓看病,借機布下束魂陣,想著復(fù)活程娘子。
“為了另一個人,心甘情愿去死,即使魂飛魄散也甘之如醴?!痹S明月既震撼,又覺得疑惑,她暗自問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也會這么做嗎?”
“不?!?p> 她毫不猶豫的得到了答案,“我不愿意。”
“徒兒們?!崩钊顼L(fēng)突然開口,許明月猛然驚醒,只見師父搖頭嘆道,“看來,是為師對你們太疏于管教了。”
幾個人耷拉著腦袋,霜打的茄子一樣,師父說的對,程立雪念著師父的情誼,對他們已經(jīng)是手下留情了。
聽到這里,許明月一向天馬行空的思緒突然飛到了另一件事上——師父說他跟程娘子相識之日正年少。
程娘子是修煉百年的大妖,那師父呢?
許明月覷著李如風(fēng)看不出年紀(jì)的面皮,嘴上沒把門道,“師父多大了?”
這一聲如同平地一聲雷,將另外四個弟子炸的瞬間清醒,趕緊手忙腳亂的捂住胡言亂語的小師妹。
李如風(fēng)倒沒什么過多的反應(yīng),只是笑道,“你的功課,以后就由為師親自指點。”
許明月:“……”
李如風(fēng)說完,當(dāng)即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眼前,幾個弟子也緊隨其后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直到看見了云海天,躺在不知院的小床上,許明月才有了幾分腳踏實地的歸宿感。
師父給放了兩天假,第三天晨光熹微之時,許明月就聽到外頭杜若“砰砰砰”的拍門聲。
杜若是個急性子,做事干脆利落,風(fēng)風(fēng)火火,跟他那張娃娃臉全然不符,許明月認命的胡亂收拾一通,怕誤了時辰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火急火燎的到了道堂。
亭子里空無一人,她跟師父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晌。
良久,李如風(fēng)又低下頭盯著個小小的石頭盤子,看的入迷。
——聽大師兄說,那是塊星盤,可以通陰陽,知因果,窺測天機。
許明月捧著臉想,不知師父他老人家有沒有算出來此情此景,這銹跡斑斑的破盤子,可見沒有多大用處。
等李如風(fēng)五個不成器的弟子?xùn)|倒西歪的到齊了,他才把寶貝盤子一收,又開始扯著嗓子念起了《南華經(jīng)》。
幾日不見,李如風(fēng)的碎嘴子功夫簡直是更上一層樓,一頁紙的內(nèi)容,他能活生生浪費掉兩柱香的時間,許明月聽的渾身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在場的五人,只有自己對師父格外寬容,還能聽個一時半會,而其他四個人簡直把師父當(dāng)成了空氣。
李如風(fēng)還在滔滔不絕,為了讓師父不至于自娛自樂,許明月活生生的聽了一耳朵的車轱轆話。
在她身后,溫銘和楚硯湊到了一起,倆人簡直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溫銘做賊似的掏出個小小的瓷瓶子,楚硯緊緊盯著,壓低聲音道:“這是干什么的?”
許明月豎起耳朵,就聽她小白臉一樣像的大師兄神秘兮兮道,“這是陰陽水?!?p> 陰陽水?
許明月下意識往后靠了靠,想聽的更清楚些。
“陰陽水?”楚硯問。
“只要一滴,就能把男人變成女人。”
“……”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大師兄白凈面皮下一肚子賊心爛肺。
溫銘笑嘻嘻的把水沾在毛筆上,沖楚硯擠眉弄眼,飛快的將毛筆一甩,那水珠不偏不倚的朝著前頭的虞歸晚飛去。
許明月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那號稱能把男人變成女人神水,心里暗想著二師兄要是變成個姑娘,該是什么模樣。
然而這個想法落了空,那看似正襟危坐的虞歸晚突然身子往下一趴,竟然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晶瑩剔透的水珠自從他頭頂飛過,直勾勾的甩到了師父眼前。
李如風(fēng)下意識抬手,掌心潮濕了一小片。
完了……
溫銘飛快摁下楚硯的腦袋,倆人擠在一起欲蓋彌彰的用書擋著腦袋。
許明月眨眨眼,發(fā)現(xiàn)大師兄的神水似乎出了些問題——師父沒有變成女人,倒是身上雪白的道袍猝不及防的變成了條大紅的花裙子,耳朵上還應(yīng)景的開了朵粉嫩嫩的牡丹花,襯著那張高冷禁欲的臉,活像個死了丈夫多年的寡婦。
“旁門左道?!?p> 李如風(fēng)垂眸掃了眼,臉色有一瞬間的呆滯,須臾,他揮手又換了原來的打扮。
輕飄飄的嘆了口氣:“既如此,就去校場,由你這個大師兄來給師妹演示一遍璇璣劍法吧?!?p> 聞言,溫銘的臉皮頓時紅了半邊,連一旁神游天外的宋嫣然也回了魂,拍手道:“好!”
許明月兩眼放光,她是親眼看到師父乘風(fēng)御劍,輕飄飄的就化解了程立雪的一擊,對這些神乎其技,呼風(fēng)喚雨的力量,真的存了幾分向往。
有道童捧了劍過來,溫銘扭扭捏捏才憋出來一句:“師父,我學(xué)藝不精?!?p> “無妨。”
那是把還未開刃的長劍,泛著一層瑩潤的光澤,許明月的目光全部凝聚在上面,她突然想起那些民間廣為流傳的傳說,那些騰云駕霧的仙人,起死回生的丹藥,預(yù)測未來的命盤。
溫銘哭喪著臉挽了個劍花。
少年的劍,當(dāng)真帶著幾分扶搖直上的凌云壯志,像棵破土而出的翠竹,肆意瀟灑,所向披靡。
然而,那一套劍法練完,大師兄的臉色更紅了,一臉視死如歸的吼道:“璇璣劍法好!每日一練劍呀!賽過活神仙!”
“……”
許明月一劍霜寒十四州的江湖夢,頃刻間破碎在了這場刀光劍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