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褪去。
演武場。
石毅自濕漉青磚上坐起,失神地看著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個白色骨罐,久久都回不過神。
他這是怎么了?
最后的畫面是母親在他面前死去,滾燙的血仿佛噴灑在他的靈魂之上。
他拼命的掙扎,
拼命的呼喚,
拼命的哀求。
但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的血肉被兇獸撕碎,一點點被貪婪地吞咽下。
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實,卻又無比鮮明。
環(huán)顧四周,畫卷依舊,藍天、白云、與清風仍在,唯獨少了那抹驚艷的身影。
若不是手中骨罐上縈繞的芳馥隨風在鼻間旋轉(zhuǎn),他會以為那又是一個漫長的夢。
坐在青磚上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天空中傳來白鶴展翅飛翔的聲音,石毅才醒悟過來,他已經(jīng)回來了。
難道那一切真的是未來所發(fā)生的事?
他猛然間從地上站立而起,可能因為精氣耗盡的原因,他甚至連站都站不穩(wěn),腿一軟,直接摔到了臺柱下方。
忍著強烈的不適感,他直接跪在地上,爬回先前坐的地方,直勾勾看著水鏡上倒影上稚嫩面孔。
這是他的樣貌,他的身體。
但他的靈魂好像還徘徊在那個虛幻的未來世界,就好像做了一場大夢,不愿醒來。
青磚下青草依舊,粼粼水團甚至還未滑落縫隙,在旁人來說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他卻已經(jīng)在自己人生的結(jié)局上轉(zhuǎn)了一個來回。
“毅少爺!您這是怎么了?”
他的異常行為,武九察覺到不對勁,從陰影處跑來,焦急地問道。
石毅抬頭定睛,望著他那茫然的神色,失去了詢問的意義,睜開重瞳,再次環(huán)顧四周,早已人影渺然,一絲蹤跡也無法捕尋。
百感交集地摩挲手中的骨罐,石毅心煩意亂地一揮手,道:“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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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流逝,轉(zhuǎn)眼到了日暮時分。
云層滾動著通紅的絢麗火光,落日倒刻出遠方的恢弘皇城,大地上的萬千宮闕,此刻都渲染上一層淡淡的黃昏色。
湖水映照余暉環(huán)繞著小殿流淌。
岸邊的飛鳥早已歸巢,水里的青魚躲進了湖底,等待著夜幕降臨。
湖畔,有人在巡視,以湖泊小亭為圓點的百丈范圍,大批身穿冰藍甲胄的強者負責守護這里,相互交替,來回渡步。
就在此時,
“止步,此地禁止闖入!”
突然,湖畔傳來一聲粗曠的吆喝。
一個壯漢發(fā)現(xiàn)了遠處驟然出現(xiàn)的一團黑影,周圍不少侍衛(wèi)頓時警惕起來。
一柄柄兇兵出鞘的寒芒聲不絕于耳。
湖畔附近的侍衛(wèi)對視一眼,同時動了起來,快若幻影。
然而就在此時。
原本還在遠處的枯瘦黑影,身影快速虛淡,霎那間出現(xiàn)在湖畔邊沿。
黑影披著厚厚的斗篷,步伐沉穩(wěn),不慌不忙地站至為首的那個魁梧若熊的壯漢面前。
“族上派我前來,請轉(zhuǎn)告雨柔大人,我有要事?!?p> 黑影自報家門,語氣平淡說道。
“呼,是雨府的大人啊?!?p> 聽到是雨族的人,后者神色一正,兩眼中的警惕稍微緩和了幾分,不過并未放松。
“請問大人是否攜有府上信物?”
雨柔大人如今在商談要事,府上突然派人拜訪,是真是假無從知曉,雖說身處石國境內(nèi),但堤防一番肯定沒錯。
“嗯。”
黑影拋出一塊金色令牌。
感應到其中蘊含著雨族獨有的神力,壯漢沒有遲疑了,立刻讓人前去稟報。
“我等方才也是奉命行事,驚擾了大人,請勿怪罪?!?p> “還不都把兵器給我收起來,圍著干什么,統(tǒng)統(tǒng)回到自己的崗位去!”
待確定了黑影的身份,壯漢馬上換上了一副笑臉,有些諂諛道,同時也讓周圍不知所云的侍衛(wèi)散回原地。
“無妨。”
枯瘦黑影擺了擺手,無所謂地說道。
“大人大氣。”
壯漢長舒了一口氣,他這種小人物最怕被人記恨。
對于他來講,自己不姓雨,在府上又無權無勢,不過被殿下看得忠心,所以施舍給了個侍衛(wèi)頭領職位。
但實質(zhì)上,他們還只是奴仆罷了,有可能只是被誰無意中提上那么一嘴,那第二天他的人頭就會出現(xiàn)在刑場的鍘刀下。
在令牌的威懾下,侍衛(wèi)十分積極,飛快前往湖心亭請示。
此時枯瘦老者李明眼底深處閃過淡淡的精芒,滿是霉斑的老臉流露出一絲激動。
斗篷下漆黑的雙腿微微顫動,氣息恐怖,像是有一條條蛇蟲在其中蠕動。
他臨近極限了,不然也不會迫不及待趕來。
以他現(xiàn)在的身體,本該死在嫁接的排異反應上,幸虧早些年無意中路過雨族時的一次心血來潮的行醫(yī)救下了他的命。
最近一段時間雨族的大人一直在尋找些技藝高超的醫(yī)師,有關于治療髓骨方面的經(jīng)驗最好。
于是他拼了命給那主人講述了他這些年研究實驗的種種成果。
什么兇獸、異禽上寶骨的相互完美移植,全都添油加醋被他一陣加工。
雨府的大人讓他自個面試一番,看是否符合要求,并提前給了他一株靈藥以備不時之需。
李明不是沒想過趁機會卷走寶藥遠走高飛,可是他不敢,雨族這等世家大族的勢力遍布大江南北,其族內(nèi)更是高手如林。
僅憑實力不過化靈的他,根本毫無生還的可能。
李明只能祈禱這次需要治療的病情能稍微簡單一些,畢竟他所擅長更多的是移植與嫁接方面。
大約十五個呼吸。
壯漢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人,這邊上路?!?p> 深呼吸,平復好心態(tài),他不想被主人家看出什么破綻來。
“咔、咔、咔…….”
殿門緩緩開啟,聲音低沉。
李明獨自走進殿中,仿佛從炎夏轉(zhuǎn)至凜冬,森寒的陰冷感刺入他的骨髓。
四壁的窗門都關的嚴嚴實實,外面一縷霞光都照不進來。
空氣中浮泛著紫煙,彌漫著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這里安靜到極致,他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李明有些發(fā)咻,預想之外的場面讓他心里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雨大人!雨大人?”
他輕聲呼喊,想消除心中的恐懼。
無人回應。
他來到門前,心里想著主人家也許在內(nèi)殿照顧病人沒有聽到入門聲。
李明小心翼翼推開門戶,踏入里面那一刻,卻被眼前的一幕驚愣住了。
內(nèi)殿四壁布滿了繁奧的符文,將整個房間牢牢封鎖。
一群不過三四歲的幼童蜷縮在角落的牢籠中,再往上一看,一個華貴的少婦以及一位鶴發(fā)童顏的老者對坐在殿中央。
聽到動靜,他們冷漠地看了李明一眼,老者輕輕擺手。
“哐當!”
門戶閉攏。
在李明駭然的目光下。
恐怖的符文霎那間從四面八方將他牢牢鎖住,猶如一道道金色鎖鏈般。
“從籠子里挑出一對同生胞胎,將他們的胸骨相互移植即可?!?p> 少婦的聲音十分柔和,但卻透露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殿中詭異的氣息映照得李明的臉上也沒有了溫度,森冷的就像此時的內(nèi)心。
望著籠中那一對對緊緊相連祈求憐憫的眼眸。
他喉節(jié)滑了滑。
正鼓起勇氣開口。
忽然,
他的目光掃到對角。
幾具穿著白色醫(yī)服的尸體隨意地堆在冰冷的灰色地磚上。
“咕?!?”
所有的疑問一瞬間全都隨著口水咽入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