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合宜看向攥著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面還有著殘存的血跡。他并未作聲，只是默默催動馬兒回府。
大概是這駕馬車來的稀奇，謝從安無法安心，索性轉(zhuǎn)身摟緊了他，一直趴在他肩頭盯著。鄭合宜只怕自己的心跳被她察覺，默默的運(yùn)功壓制。
二人各有心事，一路相安無語。一到鄭府門前謝從安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
路過車夫身側(cè)時，她腳下突然停住，轉(zhuǎn)頭打量一回，面帶疑惑，“你……”
沒想到那人猛的將手中的馬鞭一揚(yáng)，“告辭?！?p> 倉皇躲避間，謝從安又落入了熟悉的懷抱。
鄭合宜將她扶起，卻發(fā)現(xiàn)她依舊望著那輛馬車離開的方向。
“夫人認(rèn)得此人？”
謝從安琢磨一陣，卻并未回答，直到茗煙上前回稟，提醒著暮雪未歸。她剛要說話，發(fā)覺鄭合宜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便默默將話吞了回去，轉(zhuǎn)頭望向別處。
鄭合宜看透了她的顧慮，便只能發(fā)話命人去尋。謝從安這才滿意的轉(zhuǎn)去找那三個丫頭去了。
茗煙回頭望了眼匆匆溜進(jìn)府的身影，問道：“可要將那三個關(guān)起來？”
鄭合宜看著四人消失在門內(nèi)，面上只有淡淡的無奈，“隨她吧?！?p> *
回到清苑的謝從安邊想事情邊任她們收拾自己，只等著鄭合宜派人來請，可是就這么一直等到了半夜也未有人來。
難敵睡意的困倦之中，忽聽有人道：“已經(jīng)回來了?？煨┧??！被秀敝勒f話的是鄭合宜，卻偏偏困的睜不開眼。
身體忽然懸空，有人將她抱起。
謝從安自然的摟了上去，尋著熟悉的氣味在他肩上蹭了蹭。
突然一通雜亂擾了清夢，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窗外的天已大亮。
有個急迫地語氣顯得分外慌張：“快些喚夫人起身。咱們今日要回門，可晚不得。”
謝從安坐起伸了個懶腰。
她人還沒醒，只是坐著發(fā)愣，忽然聽見傾月好奇的問：“為何呢？為何晚不得？”這才想起心里一直懸著的事，踢著鞋子跑了出去，“你們怎么樣？”
寒煙將她按在傾月身邊的凳子上，“昨晚敷了藥膏，已經(jīng)好了?！?p> 謝從安盯著她仔細(xì)看了幾眼，確認(rèn)紅痕已消，這才松了口氣，“那藥還不錯?！?p> 凝綠將她的鞋襪穿好，起身時卻幾次看往門外，回過頭見謝從安盯著自己，突然冒出一句：“夫人今日要收著些脾氣。”
“暮雪呢？”發(fā)覺少了個人，謝從安四處瞧了瞧，“不是說回來了？”
寒煙道：“是昨晚大人來時說的?！?p> 一旁凝綠的臉色間卻透著古怪。
謝從安轉(zhuǎn)頭問她：“怎么回事？說清楚了莫要我猜?！?p> 寒煙和傾月聽出了話音不對，也一同轉(zhuǎn)去看著凝綠，有些不明所以的樣子。
凝綠只得開口道：“我也是方才才覺察的不對。我……”她又看了眼門外，上前一步，小聲道：“昨晚沒顧上去問，雪媽媽的眼圈又紅又腫，顯然是哭了一夜。方才我見了，問她怎么，卻只是搖頭，說暮雪身子不爽利，今日就不回去了?！?p> 她們母女倆都是從顏府帶出來的。雪媽媽又極好面子，今日當(dāng)是最盼著回去的才對。
謝從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說話，等收拾好了坐上馬車，看著早已在車?yán)锏戎娜?，試探著問道：“這時辰也不算晚吧？為何不在府上用了飯?jiān)倩厝?？?p> 鄭合宜放下了手里的書，將一旁的食盒打開。
又是一只湯盅。
謝從安看得直搖頭，卻又摸著肚子下意識說了句餓。
這么言行不一的，她也覺得不好意思，有些微微臉紅。
這也不能怪她。昨晚在酒樓安排的那桌子菜也沒能吃上。后來事發(fā)突然，主仆都是忙的慌亂，根本不記得要吃東西了。
鄭合宜將手邊擺著的點(diǎn)心遞來。謝從安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又伸手要茶。
他將茶倒好遞來，卻又被嫌棄說燙。
鄭合宜放下手里的杯子，轉(zhuǎn)來看向她，像是在等她說話。
謝從安躲著那方的眼神，探身拿起了他的那杯茶小口啜著，一雙眼睛卻到處亂轉(zhuǎn)，心虛的模樣不必多言。
鄭合宜垂了眼，伸手將書又拿了起來。
“事情問清楚了就會把人放回去的?！?p> 謝從安面色一喜，又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想是她貪玩，走散了罷了。”冷不防與他又對著一眼，拍著胸口咳嗽兩聲，不敢再繼續(xù)往下說了。
畢竟是當(dāng)街殺了三個人，到這會兒還沒教訓(xùn)她，已是格外的不易。
不過……
想起等等要見到的顏質(zhì)，謝從安忽然有些后悔昨晚的沖動，抬手拉住了鄭合宜，“不然，我們別回去了？”
那雙慣會裝無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他，語氣中又是乞求：“難得……外頭，天氣不錯。我們…我們…出去……游山玩水？”
鄭合宜盯著她看了一陣，又轉(zhuǎn)頭凝入書中。
這熟悉的感覺讓謝從安咬牙嘆氣，卻不敢將動靜鬧出來。
他若是真生氣了，自己往后的小日子恐怕會有麻煩。
*
顏府很快就到了。
毫無意外，又是顏?zhàn)域q獨(dú)自相迎。
謝從安偷看幾眼。
鄭合宜這人倒是鎮(zhèn)定自若，好像也料到了顏府會如此行事，并不在意。
她忍不住湊去想要挑撥一番，好讓他帶自己逃跑，卻又被那雙黑瞳瞳的眼睛給勸退了。
顏?zhàn)域q覺察到二人腳步稍慢，回頭問道：“可是有事？”話音未落，里頭忽然丫鬟婆子小廝一股腦兒的涌來，不少人手里還拿著棍子。
謝從安心里咯噔一聲。
完了。
*
顏府接待賓客的廳堂也不是第一日來了，今日卻是最最狼狽緊張的一回。謝從安默默躲在了鄭合宜身后，還是被顏質(zhì)的怒喝嚇得一抖。
“還不上前來跪著！”
雖說心里清楚這人不是自己親爹，可是那身份大概自帶約束，她還是忍不住的害怕，手里捉緊了鄭合宜，又躲了起來。
身前之人從容見禮，落落大方，問起了未曾見人的衍圣公。
顏?zhàn)域q道：“祖父今早忽覺不適，此時未能前來相應(yīng)，還請見諒?！?p> 什么身體不適，是躲起來好讓這個兒子來收拾她吧……
謝從安默默吐槽。
“我們顏家是如何的名聲積累，你才嫁出去，竟然就全都拋在了腦后嗎？小小女子，竟然敢當(dāng)街行兇！你可曾想過自己送命之外還要累及家人？”
謝從安突然冒出頭，來快言快語道：“我從小就在外頭長大，沒能習(xí)慣考慮這新來的家人。您老也見諒些？”
顏質(zhì)被她氣的胡須亂飛，雙眼發(fā)紅，若不是鄭合宜攔在面前，恐怕是真要上手揍人了。
謝從安也是機(jī)靈，說完就又躲了起來，卻故意大聲道：“那群廢物欺負(fù)良善，還專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我殺了他們就是為民除害。你也不想想為何街上那么多人圍觀，卻無一個出來制止的，還都在為我叫好，甚至助我逃脫？口口聲聲的顏家聲名，連自己女兒在外被欺負(fù)了都要落得被教訓(xùn)一場，擺得一副大儒嘴臉，遮得都是自私模樣，欺世盜名就是說你們讀壞了圣賢經(jīng)典！”
顏質(zhì)簡直要被她氣炸了。顏?zhàn)域q也被這一番犯上言論嚇得面色發(fā)白，沒能說出話來。謝從安卻十分自然的用鄭合宜做擋箭牌，將他推去了前頭擋著。
女兒已經(jīng)嫁了出去，顏質(zhì)又礙于女婿的面子不能動手。雙方僵持間，顏?zhàn)域q上前道：“如之兄不如勸勸她。莫要再惹得父親生氣了。昨夜消息傳來，父親擔(dān)心的一夜未眠?！?p> 謝從安聽了這話，頓時又生出些愧疚，扒著鄭合宜的手臂看去一眼，發(fā)現(xiàn)顏質(zhì)竟然真的沒有生氣，反而是一副頹然的模樣。
也許真的是昨晚沒睡好，在擔(dān)心她？
謝從安走出來老實(shí)道：“父親未曾瞧見，我的丫頭們也是被當(dāng)街欺負(fù)的。小月兒還是個孩子一樣。況且那琉弘館一看就不是正經(jīng)地方。既說我是顏家人，那我的人在長安城的大街上都能被欺負(fù)成這個樣子，以后還做不做人了?！?p> 顏質(zhì)聽著這話，面色幾變。
鄭合宜道：“岳丈莫急。綏寧說的不錯。那地方本就有許多見不得人的官司掛著，三個死者經(jīng)常出入其中，又是擾民的惡霸，臭名昭著。不論是這人還是地方，街坊鄰里都痛恨的很。順天府考慮到民心所向，也會認(rèn)真對待綏寧這一番行事的起因。更何況她剛好給了官府查封此地的名頭，也算得上是為民除害了?！?p> 顏?zhàn)域q點(diǎn)頭應(yīng)和：“那種地方，想來人命官司不會少。如今既然爆了出來，也算是給了刑部出手的機(jī)會?！?p> 顏質(zhì)瞧著像是被這兩人勸好了些，嘆氣起身，一甩袖子道：“我去瞧瞧父親。你們自便?！?p> 謝從安倒是沒料到會在這里得了額外的消息，拉住鄭合宜追問：“琉弘館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過往的記憶中毫無相關(guān)，就連幾次出行也沒路過那處街坊附近。昨晚聽見時只覺得陌生新鮮，卻又冥冥中好像知道這地方有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