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章 追憶似水流年
少平潛意識里,一直有這些擔憂。
所以,他才會在去年雪后,給大哥那三本書,希望大哥能提前意識到兩人的之間的不同,早做調整。
如果,大哥能夠從改霞和梁生寶的命運里,意識到自己和潤葉姐之間的不同……
如果,大哥能堅定跟潤葉姐在一起的想法,繼而不屈不撓的去爭取……
如果,大哥能從創(chuàng)業(yè)史里悟出一點什么,比如改變命運力量的來源……
只要他肯,就能通過《青貯》和《棗》,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因為,去年大災之后,隨著“石圪節(jié)經驗”的推廣,此時的黃原上,已經刮起青貯風。
從目前形勢看,搞因地制宜的多元化農業(yè),在黃原幾乎已成定局,而黃原北部山區(qū),羊和棗,以及相應的林下經濟,配以特色農業(yè),是最好的搭配。
掌握了后世多元化青貯技術,掌握了棗樹的培育、種植和一系列相關的商品化應用技術,以大哥的能力,通過田福軍,從農業(yè)專干做起,繼而政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這個年月,肚子的問題是大事,縱然是農業(yè)技術干部,也是可以的了。
要知道,田福軍是一個“做事”的領導,經過一個小挫折后,一路坦途,最后可是升到省里了的。
潤葉姐最后都做了市團委的干部,以大哥的能力,負責農業(yè),跟著田福軍一路升上去,還是可能的。
那時,他們倆才算是珠聯(lián)璧合,真正擁有無盡可能。
所以,少平這次回來,肯定不打算只是捎個信兒就結束。
少平打算和大哥認真的談一次。
中午時候,大哥還沒有回來,父親倒是從農田基建工地回來了,而且一回來就嘆氣。
少平問父親原因,才知道父親是為里面勞動改造的人嘆氣,其中,里面就有王滿銀。
“爸,你嘆什么氣?大姐又沒有嫁給他,咱受不到牽連?!?p> “太沒沒王法,太捉弄人,太沒把人當人?!?p> 幾乎從來沒用過的三個“太”字,表達了父親此時強烈的憤怒情緒。
父親雖然沒有讀過書,心里卻有桿秤,秤錘是民間傳承多年的道德和農人的良心,用它們去稱量所見到的一切。
可惜,這些珍貴的東西,后來都被沖散了,自從“笑貧不笑娼”開始傳誦,民間就沒有了這股力量。
“爸,會改變的?!?p> “少平,俄打算把箍窯的錢還一些?!备赣H抽著旱煙,如是說。
“爸說了算,怎樣都行,您給大哥說一聲,他會安排適當時機的?!?p>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沒多大一會兒,吳老師和干媽回來了,稍微一洗漱,就開始吃飯,自從搬來后,兩家現(xiàn)在已經合了火,完全是一家人的安置了。
大家都沒有等蘭香。
蘭香還在石圪節(jié),昨天說趁星期天同禾禾出去玩,這周不回來了,反正她有時候不想來回跑,也常常會和金秀住禾禾那里,家里人也不擔心。
吃罷飯,吳老師把少平叫回窯里,說有事。
“少平,這錢有些多??!”
吳老師遞過一份賬本,有些擔心。
少平瞧了一眼,說道:“也還行,不算太多。”
“這還不多啊,人家心驚肉跳的,擔心死了?!?p> 少平看了吳老師一眼,心說什么時候變成這樣說話了?
“有什么可擔心的,反正錢、貨都不在你這里,就是出事,怎么都不會找到你兒?!?p> “你出事就更不行!”吳老師堅決的很,“少平,要不,咱們停了吧,已經不少了。”
少平想了想,嘆口氣道:“關系到很多人飯碗,停不了了。”
其它不說,胖爐頭和金富就會跟自己急。
吳老師冰雪聰明,馬上就想到了原因,神色一陣灰暗。
少平苦笑著說道:“最開始只是想給家里箍兩口窯,后來吧,覺得要吃得好一些才行,再后來,想著要留一些防身,這之后隨著利益越來越大,參與的人越來越多,就成了身不由己了……”
雖然覺得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少平終是不忍吳老師這樣擔心。
想了想后,就答應道:“那這樣,容我想想辦法,做過今年吧,年后我想轍讓胖爐頭和金富對接起來,我從中間抽身。”
說完還開玩笑道:“還要再掙一些才行,你以后要上學,干媽還要養(yǎng)老,再加上你和蘭香的嫁妝,大哥還要娶媳婦,怎么著也要多預備一些才行?!?p> “呸!你是我什么人啊,哪用得著你來準備?!?p> 少平扮做愕然之狀,“俄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啊,擱以前,俄就是家長!不只要準備這些,就連姐夫還要俄來把關呢,通不過別想嫁人,養(yǎng)在家里陪……”
未說完就覺出不對,馬上停了下來。
“陪誰?”
沒想到,還是被她抓住了。
“陪干娘啊?!?p> “呵呵……”
……
孫少安回來的及時,把少平給解救了出來。
“哥,你回來了?!?p> 少平如蒙大赦,竄出窯洞,像是見到了救星。
“回來了,你這慌里慌張的干什?”
“這不是急著找你嘛,牛怎樣了?”
“沒大毛病,只是牛肚子里上了點火,灌幾副藥就好了。找俄有事?”
“嗯,那你先吃飯,吃完飯俄有事說?!?p> 少安也不太在意,他給奶奶買了點心,給父母親帶了禮物,分發(fā)完畢后就吃飯了。
他剛端著大碗蹲在杏樹下石碾子旁開吃,少平就找了過去。
“潤葉姐讓你去城里一趟?!?p> “潤葉?”
“嗯?!?p> 少平說了潤葉叫他去她二爸家的事,最后,少平還對大哥一再強調說:“潤葉姐應該是遇上了麻煩,她叫你這幾天一定來一下!”
“她沒說是什么事嗎?”少安問。
“沒說,就叫你一定來一下……哥,你覺得會是什么事?”
孫少安端著飯碗愣了半天。
他望著對面的廟坪山,在滿樹雪白杏花之下,陷入到往事中去了……
在少安很小的時候,他們家仍住在田家圪嶗,離潤葉家很近。
那時候,田福堂還沒有真正發(fā)家,反而因為在舊社會,和父親一起給富人家攬過工,兩家人的關系還相當親密。
母親常帶著他和姐姐蘭花到田家串門。潤葉比他小一歲,兩個人就玩在了一起,并且很快就相好得誰也離不開誰了。
少安一早起來就哭著要到潤葉家去,潤葉晚上又哭著要到他們家來睡,于是,就睡一起,被窩里打打鬧鬧的,半天不安生。
后來就一起吃飯,一起掛生日“鎖線”,再后來,他們發(fā)展到形影不離。
春天時,到陽土坡上刨刨發(fā)芽的“蠻蠻草”根;
夏天時,一絲不掛,成天泡在東拉河里,耍水,糊泥巴;
秋天時,在野外尋找一切可以吃的東西;
冬天時,在金家灣那邊的村子里,尋找各種各樣的破瓷片……
就因為這樣,被少平一直笑稱“光屁股的交情,同床共枕的友誼”,被潤葉不知道攆著,追打了多少次。
直到他六歲那年,父親遞給他一把小镢頭,一根小繩,說:“少安,你也大了,應該出去干點活了。跟爸砍柴去吧!”
他從此便開始了一個農村孩子的第一堂主課——勞動。
餓得沒辦法的時候,梳起了兩根黑亮亮羊角辮的潤葉,常把從自己家里偷出來的黃饃饃給他。
八歲那年,潤葉在村里上了學,跑來找他一起,兩人一番哭鬧后,就成了同班同學,一張課桌。
被同學們鬧相好、吃潤葉拿的干糧、做潤葉學縫衣服的實驗對象被針扎了屁股、為潤葉不被欺負找人打架、考試時給潤葉遞小抄……等等,充滿了歡樂。
歡樂易逝,童年很快過去。
他十三歲高小畢業(yè),現(xiàn)實的差距讓他們分開,潤葉去了縣里上初中,他輟學回村務了農,永遠的告別了學校。
于此同時,也別了童年的朋友!
他們將各走各的路了,只是在各自的心里,永遠記著他們過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