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獵犬與群鴉 第二幕
滿月,又是滿月,坐在雕塑旁的的石階上,有些脫力的阿琛抬頭看著那一輪泛著紫韻的明月,“呵,至少月亮還是那時的樣子?!卑㈣∠肫鹆四莻€夢,“也是紫色的?!卑㈣∩硢〉泥洁熘?。悲傷過后,是麻木的迷茫和懈怠的松弛。阿琛忽地想起渡鴉的傳信,決定看完后再做決則。
“具體的內容,恕我無法告知,但是,鬼琛先生請務必中斷您當前的任務,一切都以教廷的通緝優(yōu)先!審判所,執(zhí)行院均已派出最精銳的烏鴉和獵犬,不日將抵達雪國,甚至元老院也出動了三名沉睡者,事態(tài)雖然緊急,但也請鬼琛先生切勿打草驚蛇。
異教徒十分詭異強大,他甚至逃脫了教皇親自布下的溯源魔法,聽聞鬼琛先生是獵犬中最精銳的詭狐,精通情報和潛伏。在此,奉至高教皇之圣令,要求鬼影即刻起開始進行對異教徒——卡齊米爾及其家族行蹤及情報的收集,務必在沉睡者、烏鴉和獵犬到來前,將卡齊米爾的藏匿之所給定位和標記。
目前已知的情報……”
看罷,卷軸似有所感的憑空不斷折疊,最終化為一堆碎片,隨風飛散了。由于在臺階上做了許久,身下的積雪似是有些融化,阿琛感到了一陣潮意。
起身,不知在想著什么,阿琛默默的向風雪中走去。雪城中那些高大的門樓碉堡就像巨人口中的牙齒,將阿琛咀嚼著吞沒了。
“叮鈴鈴!叮鈴鈴!”掛在門把手上的鈴鐺歡快的響動起來。門開了,一股子燉菜的香氣伴著酒精揮發(fā)所熏騰起的陳年醬味鋪面而來,玥兒怎么也沒想到,甘道夫老爹的酒館竟然還開著,最驚奇的是,還有四五個老家伙老酒懵子也正在隨著一隊自動演奏的錫兵人們鬼哭狼嚎著。
但當她有些瑟縮著用腳尖探入門內時,忽地,所有聲音,歌聲、哭聲、打嗝聲、碰杯聲霎那間齊齊消失了,玥兒僵在原地,猶豫著不知應該進去還是逃走。
“哪家的小貓咪這么調皮,晃響了甘老爹的門鈴?”一句蒼老沙啞的唱腔突兀的想起,用的是雪國當?shù)靥赜械膿u擺調。
“天寒寒,地凍凍,又有哪只小貓,愿意在雪國死去時來臨?”緊接著一個渾厚哀傷的聲音唱起,有點像是歌劇中的詠嘆調,“是!是甘道夫老爹的男中音,”玥兒有些印象。
“啊,雪國,啊,我最親密的愛人!?。∫磺幸磺卸际湃チ?!就讓我,用我的全部,去喚醒雪國重生的魂靈,”像是一段干澀樹皮在嘶啞掙扎,“老阿瑟爺爺,似乎有點瘋顛了?!鲍h兒明白了,那些老人們在玩一個雪國常見的祝酒游戲。
可憐的錫兵樂隊,一會兒四拍子,一會兒八拍子,還有一個跑調的混合拍子,它們由發(fā)條和魔力驅動的齒輪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喀茲聲。有些不堪重負。
忽地,一個老婦人,靈巧的奪過了錫兵手中的風琴,邊彈邊唱:“進來,快進來,美麗的姑娘,雪域的精靈。原諒我們這些腐朽的玩笑,進來,進來吧,我們不是僵尸與妖魔,只是一群即將坍圮的枯骨幽靈?!?p> 雪國人喜歡用即興的歌聲來調侃遲到的酒友們,如果是一群經(jīng)驗老道的酒鬼,他們就會用統(tǒng)一的調子和押韻,編排出一曲讓遲來者羞愧中帶著敬佩的演出,而這往往能讓酒吧當天賺的盆滿缽滿。
“唉,他們大概是真的喝醉了,竟然沒有用一個統(tǒng)一的調子,”玥兒想著,傷感著,作為雪國人,如此盛情的邀約,玥兒不會拒絕。
“親愛的甘道夫老爹,阿瑟爵士,
當然還有奧維莉塔姥姥、雪松和翠柏先生;
我是玥兒,雄鷹和杜鵑的女兒,
原諒我長久的消失,也原諒
我的父親和母親。”
匆忙中,玥兒也未能組織出任何優(yōu)美的詞句,她有些想念父親那聰明的頭腦了。但是少女空靈清澈的嗓音,就像江南茶上的露珠,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仿佛化作了陽光下的融雪?!h兒借用了江南的采茶曲。
“哦,天哪,是玥兒,來,快到我的跟前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的聲音和你母親一樣,是古老的江南謠吧!真好聽?!?p> 玥兒兒上前,在奧維莉塔的身邊坐下,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用盡全力的地甜甜一笑,“姥姥,您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呢!”
“玥兒,我的孩子,你長大了!真像,真像??!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母親,她也和你一般無二,愿雪靈祝福你!”
“愿雪靈祝福你!”其他老人們也相繼附和著——這是雪國不分老幼常見的祝福與問候,可玥兒已是許久許久不曾聽到過了,一霎那,淚水再也止不住了,像是旭日下的冰凌,淚珠不停的灑落。
大概是剛剛唱歌未曾開嗓,抑或是之前過于的壓抑,玥兒有些沙啞的回祝:
“愿雪靈保佑大家!”
風雪愈發(fā)的強烈了,雖然雪國名義上只是深秋,但是在這個被詛咒著的酷寒之地,已經(jīng)不存在春夏秋冬之分了。地上的陳雪被吹起,在空中翻飛一陣后,又落下化為新雪。
阿琛在街道上頂風行走著,街旁的行道樹即使是最耐寒的白樺與紅松都已經(jīng)枯朽死亡,坍圮橫亙在道路上。
阿琛不知道自己該去干什么,羅森破碎的話語中好像是試圖去推翻魔法這一既定真理,“瘋了,一定是瘋了!”阿琛咒罵著。除了羅森的遺囑,教廷的腐敗與他對魔法世界的忠誠所交織的矛盾也不斷的折磨著他。更何況,過去的幽靈還如同一只附骨之蛆,牢牢吸附在他的靈魂上。阿琛本意圖在完成這一任務后就隱退,大部分也是因為他需要去尋找他的過去,去與那個幽靈來一個了斷。
“去他的真相,去他的教會!”阿琛想要逃跑,逃離這些桎梏他靈魂的枷鎖,親情、友情、忠誠、傲慢!一切一切的枷鎖讓阿琛感到寸步難行。寂靜的雪國空無一人,只有明月的月輝在厚重積雪上折出的粼粼光影。
月輝與群星閃爍,好像有歌聲與笑聲傳來,寂靜的巷中,阿琛覺得自己大概是神經(jīng)錯亂了?!安粫茄﹪说挠撵`吧?這是搖擺調——是雪國的民謠,”阿琛想著,這個曲調他曾在所謂的伊甸聽過。
“呵!伊甸!又是一個謊言罷了?!?p> 憂傷的歌聲仍在繼續(xù),混亂的思緒讓阿琛并未察覺,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拐去。
十字路口的路燈已熄滅多時,風似乎小了許多,夜空變得晴朗,雪也在不知不覺間零星起來,繁星一個個漸漸冒了出來,點綴起蒼茫的夜色。
阿琛躺在小酒館破敗的屋頂上——屋頂上鋪著有些霉味的稻草,大概是主人以前留在倉庫的存貨,在已經(jīng)沒有四季的死寂雪國的土地上,再頑強的野草也無法生存。
屋內的人仍在熱情的寒暄著,畢竟到處是腐敗坍圮的地獄里,像玥兒這般鮮艷嬌嫩的幼蓮,任誰都會感到幸福與喜悅的。
當阿琛徘徊再酒館門前時,他本想著要進去喝一杯暖暖身子,但當他聽到玥兒如同山中云雀般空靈清新的歌聲時,他迅速的隱匿起身形,選擇先聽一聽玥兒會透露出哪些秘密。
小酒館中,錫兵們演奏起了一段頗為歡快的調子,似是在慶祝這命運的重逢。沒有人知道,就在他們的頭頂,有一只詭狐正在悄無聲息的監(jiān)視著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玥兒,你也是來悼念消亡的雪國嗎?”甘道夫問道
“是的,甘道夫爺爺,自從我九歲離開后,我一直都想念著雪國,一直都牽掛著您們。但是,我又十分的恐懼,我恐懼著這片既奪走我母親生命又讓我父親消失了的土地,我的膽怯,讓我迷茫,也讓我羞愧。
可每每我生起了一絲絲回到雪國的念頭,我的心就仿佛被一只邪惡的毒蛇咬住,用恐懼,怯懦和痛苦,死死的把我禁錮在異國他鄉(xiāng),讓我動彈不得?!鲍h兒身軀劇烈發(fā)顫抖著,似是無法承受那些痛苦的回憶。
奧維莉塔將玥兒抱在懷中,狠狠地瞪了甘道夫一眼,揮了揮手,錫兵們瞬間停止了當下的演奏,在稍作修音后,演奏起了一曲雪國特有的小夜曲,聲音輕柔的搖晃著,搖晃著,就像母親溫柔地搖晃著搖籃。屋頂上的阿琛,有些出神,他想起了家鄉(xiāng)四月的海浪也是這般溫順而柔情。
玥兒頓了頓,拿起翠柏老爺遞來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一抹紅暈倏地攀上雙頰,北地烈酒辣的玥兒舌頭都有些麻木了,一時失語。
“咳咳!甘道夫這個老東西終于取出了他的那幾瓶小心肝了,丫頭,味道咋樣?”雪松先生笑著打趣到,玥兒不及回答,就聽到甘道夫老爹冷冷的哼了一聲:“哼!便宜你們兩個老酒鬼了?!?p> 玥兒連忙打圓場:“我也到了能喝酒的年齡了呢!甘道夫爺爺、雪松和翠柏先生!謝謝你們的好酒,但是,但是,咳咳,真抱歉我沒有品出其中的韻味來,實在,實在是太辣了!”
“玥兒,你的舌頭可是江南群山中最嬌嫩的茶葉芽呦!茶湯和黃酒才是屬于你的。而雪國的烈酒是屬于我們這些腐朽干癟的老鬼的?!卑⑸羰恳蝗缂韧牟缓蠒r宜,玥兒并沒有覺得有何不妥。但當阿瑟爵士又欲張口時,一塊面包憑空出現(xiàn),堵住了他的嘴,“嗚嗚!嗚嗚!”一時間,大家都笑了起來。
一陣歡笑和調侃過后,氣氛有些沉重起來,雪松老爺和翠柏先生正了正領口說到:
“玥兒,我們這次回來,除了悼念荒廢的雪國,也是為了將阿瑟爵士和甘道夫老爹一齊邀請去伊甸,”(雪松)
“伊甸雖然并不是那么那么的豐腴,但是我們已經(jīng)在那片土地上站穩(wěn)了腳跟“(翠柏)
“教會也即將停運來雪國的列車了,這兒不再有補給和維護,已經(jīng)無法讓我們生存了。”(雪松)
“奧維莉塔姥姥一定要跟來,我們也攔不住,不過有姥姥在也好,這讓我們更容易說服阿瑟爵士和甘道夫老爹?!保ù浒兀?p> 說罷,兩人齊齊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但他們似乎有些不勝酒力,頭有些低垂下去了。
“這兩個年輕人,唉!連我們這些朽木都不如!”阿瑟爵士有些不屑。
玥兒趕忙去扶著雪松和翠柏先生去側房歇息,并在床頭留下了兩杯清水。忽地,玥兒有些警覺的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作為少女獨有的第六感似乎察覺到了一絲絲心靈上的悸動,但玥兒并沒有在意,她以為是酒精在作怪。側房屋頂上,阿琛長舒了一口氣。
當玥兒回到大廳時,忽地感覺到氣氛上有著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這令玥兒又顯得有些忐忑了。
“玥兒,不用擔心,也不用自責,雪國確實虧欠了你太多太多。你能戰(zhàn)勝了你的恐懼,重新回到雪國,真不愧是領主的女兒,我們的公主殿下,您有著一顆真正的鷹之心!愿雪靈照耀您,我們的公主!”阿瑟爵士老淚縱橫。
“玥兒,我們的公主,您回到雪國一定是有著重要的事情吧?”甘道夫老爹一改他那頹廢的衰樣,渾濁的雙目忽地銳利起來,就像遲暮的雪雕欲展翅飛翔。
房頂上,阿琛就像一只看見獵物的藏狐,一瞬間氣息皆無。在屋頂就像是一尊漆黑的雕塑?!皼]想到,玥兒竟是雪國的公主,那她的父親一定就是卡齊米爾了?!卑㈣⊥ㄟ^一只雪梟靜心聆聽著監(jiān)視著屋內的一舉一動,同時大腦也在飛速運轉著。
玥兒知道,自己是無法在這些年邁的智者們面前做出隱瞞的,并且她也需要這些值得信賴的長輩們的幫助,去破解信中的秘密。
“是的,甘道夫爺爺,我為我的自私和虛偽向您們道歉。讓我克服恐懼的是希望,但那是一種建立在恐懼之上的希望,恐懼插上了希望的翅膀,而我只有擁抱恐懼才能飛向希望!”玥兒沒有遲疑,取出了信件和自己手上的戒指。
老人們互相傳閱端詳了一番,奧維莉塔姥姥眉頭緊鎖,略顯茫然,阿瑟爵士渾渾噩噩的,只是盯著戒指發(fā)呆,而甘道夫老爹似是松了一口氣。
阿琛不知道信中寫了什么,但當他通過雪梟的眼睛觀察著這些老人的言行時,他也猜出了信中內容大概是迷惑且抽象的。“這個叫甘道夫的老頭應該和卡齊米爾有所牽連。”阿琛暗暗記下。
甘道夫鄭重且嚴肅的說到。
“玥兒,我認為,這封信很大可能就是你的父親卡齊米爾領主寫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