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一臉驚愕的看著我，說他不記得我的名字。迷茫又帶著歉意。我苦笑了一下，無奈又失落。我不想讓他在此刻想起我，也許一個新的認識比痛苦的接續(xù)更讓他覺得幸福。我們做朋友吧，我說。他茫然的看著我，瞳孔里沒有熟悉的感覺，但還是點了點頭。也許這時候真正茫然的反而是我，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她，我知道他不記得我。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她多一些還是我，我只知道這個時候，他把我忘了，一點影子都沒留下。
“你來了？”葉詩語抖開沾滿血漬的衣服，被洗過后還殘留斑駁的褐色。她把衣服掛在衣架上，一邊脈脈的看著孫亦徹?！斑€痛么？”她關(guān)心地問道，孫亦徹搖搖頭，勉強露出笑容。
“你跟我來一下好么？”葉詩語招招手，我起身跟她走到門外?！八F(xiàn)在狀態(tài)不好，你盡量別跟他提以前的事行么？”她眼睛里快要落下淚來，被陰沉濃霧緊緊圍繞的悲傷在這城市不見陽光。
我點點頭。
“他都這樣了，你多看看他行么？這時候他最需要你?！彼又p聲懇切的說。
我點點頭，想了想又搖搖頭。
她淡紅的嘴唇微微顫抖，我知道對我的回答讓她很失望。
“你不覺得，讓他在這時忘記我反而對他好一些么？”我說。
“可是……”她猶豫著皺了皺素眉。
我拍了拍她肩膀，“你喜歡他是不是？”邊說邊盯著她的眼睛。
她點點頭，落下兩顆淚珠，“可是他喜歡的是你。”
“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蔽吟鋈粨u搖頭，“他該有新的開始。這個你拿去，照顧好他?！蔽野蜒b著一疊鈔票的包放在她手里，她不肯要，又塞回我手里。我微微一笑就沒再撕扯，推開門走進去，孫亦徹正呆呆看著窗外的濃霧?！皝?，墊個枕頭，舒服點?！蔽夷昧藗€枕頭墊在他腦后，小心的讓他靠在枕頭上，他頭上纏裹的紗布還染著零星的血。
“不管怎么樣，謝謝你來看他?！比~詩語送袁夢婕到門口，憂傷的眼眸還掛著晶瑩的淚花。
“加油吧?！痹瑝翩嘉⑽⒁恍ΓD(zhuǎn)身走進霧里。高樓隱約在霧中，淺淺藍色的輪廓，如渺小螞蟻的人們就穿梭在高樓街道中，為名為生活的東西奔波，然后在奔波中忘記了生活。陽光從薄霧透來金黃的光線，昏暗的屋子里，梁代蓉的心猛地一陣抽痛。
“是我，你讓我給的東西放在他枕頭下面了?！痹瑝翩紥斓綦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你哥怎么沒來？”隔著玻璃窗，她透過電話問對面的女孩。
“呃……啊……他……快開學(xué)了，社團有事，所以今天沒來，過兩天會來的吧，不用擔心?！蹦桥⑸裆艔埖幕貞?yīng)道。
“想什么呢？”葉詩語溫柔的看著發(fā)呆的孫亦徹，替他拉好了被子。
“我記得……”他喃喃道。
“什么？”
“雨……”孫亦徹微微側(cè)著頭，凝神思索著。
“別想啦，一會頭又痛了。”葉詩語拿毛巾輕輕擦著他的臉。
“聽說……有你的地方……下雨了……”他還在努力追尋記憶中殘破的痕跡。
葉詩語輕輕幫他整整枕頭，手指好像碰到什么東西，她輕輕掏出來，是袁夢婕之前要給她的包。她微一蹙眉，把包放到一邊。孫亦徹還在思索，他輕輕轉(zhuǎn)頭看著葉詩語文靜溫柔的臉，突然抓住她的手，深深的凝望她的眼睛。
“我回來了?！绷烘衡崎_門，看見她哥哥正握著葉詩語的手，兩個人含情脈脈的對視著，一時間竟不知所措。葉詩語被他握著手，心里一股暖流洋洋隨血液游動，聽見梁婧怡的聲音一下羞紅了臉，忙抽出被他牽著的手。孫亦徹微微一笑，突然痛苦的咬著牙，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婧怡，快！快叫醫(yī)生！”葉詩語趕緊俯身看著他的臉色，他極力忍著疼痛，額頭滲出汗來，葉詩語一臉憂心著急，一只手給他輕擦著汗，一只手被他握著，孫亦徹緊緊抓著她的手緩解疼痛。
“他的病情基本穩(wěn)定了，不過現(xiàn)在最好不要讓他處于緊張焦慮中，不要讓他總思考或者回憶以前的事，想辦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精神放松下來。”
“謝謝大夫。”
穿白色大褂的醫(yī)生傾了傾身，“應(yīng)該的?！?p> “小語姐，幸虧有你，要不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绷烘衡f話都帶著哭腔。
葉詩語推開門，孫亦徹安靜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勻沉穩(wěn)，熟睡的側(cè)臉平靜又讓人心疼。想起他剛才含情脈脈的拉住自己的手，不禁臉上微紅。她輕輕關(guān)上門，對梁婧怡說“沒事，孫伯伯還沒趕過來，只能先麻煩你照顧他了?！?p> 梁婧怡搖搖頭，“都是一家人，應(yīng)該的，倒是辛苦你了。”
葉詩語眼里一絲凄然，“都是一家人，應(yīng)該的?！?p> “我哥也不知道怎么了，總是出事，還好昨晚被你看見，守了他一夜，真是辛苦你了?！?p> “唉，”葉詩語輕輕嘆了口氣，也許他反而比從前快樂?！艾F(xiàn)在讓他好好休養(yǎng)，等他恢復(fù)差不多了再問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也真湊巧那么晚你也在那里。唉……”梁婧怡也嘆了口氣，不像從前那么無憂無慮靈動活潑的樣子。
葉詩語沒回話，她從噩夢驚醒，結(jié)果趕到時，孫亦徹已經(jīng)躺在漆黑幽深的小路上，血液順著頭上的傷口泊泊流了一地，他就在血污中不省人事。
她在醫(yī)院靜靜守了他一夜，當他睜開眼睛，卻什么都想不起來，這像他人生的第一天，第一眼，是葉詩語溫柔的目光，白凈美麗的臉。
他緩緩伸出手，“別走……”像孩子一樣害怕孤單，無助的懇求道。葉詩語安慰著他，他放心的閉上眼睛，沉睡進新的夢境。
那個深夜，本來夜班的孫建業(yè)和大家一起被工頭請吃飯，席間一雙手偷偷關(guān)掉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當他聽說兒子出事時，天已經(jīng)微亮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照顧他一夜挺累的?！?p> 葉詩語確實感覺有點昏沉，她走出醫(yī)院大門，一個男人急匆匆從她身邊跑過，“不好意思！”遠遠還傳來他禮貌的道歉。
如果她晚一點走就會看見他一臉焦急沖進病房，如果他早一分來或者多留意一眼這個跟他擦肩的女孩，就會想起當時那個女人身邊傷心慟哭的她。那年她淚眼婆娑的驚聞噩耗，除了傷心一切都在朦朧中失去印象了，可是他卻記得清楚，那家人絕望痛苦的表情他永遠不會忘記，可惜他此刻并沒有閑心看別人。
一秒的偶然也許就會改變一切。
他推開門，看見孫亦徹安穩(wěn)的沉睡著，梁婧怡手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跟他走到門外。
“醫(y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現(xiàn)在還沒恢復(fù)記憶，要過一陣……不過都是暫時的。”
孫建業(yè)點點頭，坐在椅子上，平靜激動的情緒。
“怎么發(fā)現(xiàn)他的？報警了么？”
“葉姐姐正好從他出事的地方經(jīng)過，看見他躺在地上，把他送過來陪了一整夜，我剛讓她回去了。警察已經(jīng)立案了?！?p> “她姓葉？”
“是啊，是哥的同學(xué)，叫葉詩語?！?p> “葉……”孫建業(yè)念叨著，心中越來越不安。
“家屬，去交一下醫(yī)藥費?！弊o士給孫亦徹量過體溫，遞過來一張單子。孫建業(yè)拿著單子走到交費口，打開錢包，看著單據(jù)上的數(shù)字和錢包里寒酸的兩張鈔票，犯起愁來。
“我來吧?！?p> 一只手拿著錢遞給收銀員，孫建業(yè)轉(zhuǎn)過頭，梁代輝站在他面前。
“這……”孫建業(yè)遲疑著。
梁代輝拍了拍他肩膀，“現(xiàn)在重要的是照顧好亦徹?！比缓笞叩讲》?，看見正守著孫亦徹的梁婧怡，“你把這個給那個小姑娘，昨天的醫(yī)藥費肯定是她先墊的。你認識她吧？”說著塞給梁婧怡，一邊囑咐道“別讓你姑父知道”。
“你總能找到我……”孫亦徹突然輕輕的囈語。
鐘聲一遍遍敲過青春，每年這時候?qū)W生們都帶著新的氣象迎接新的學(xué)年，他們還可以無憂無慮躲在學(xué)校檐下，避開社會的風(fēng)雨，揮霍看起來并不珍貴的時光。紙飛機順窗口緩緩劃過，里面藏著某個人暗戀的名字。歲月慈祥的看著正青春年少的他們，笑容后面就是叫做人生的刀鋒，一切都在等待殘忍的到來，剝奪所有的歡聲笑語，天真無邪。多少年以后，他們就懷著各種心機，如屢薄冰游刃有余的應(yīng)付變化萬千的世界。
“這是咱們班級，那是你的座位，那邊是學(xué)校的樹林?！比~詩語耐心的陪著他看他可能印象深刻的地方。
開學(xué)一段時間后，他也恢復(fù)得差不多了，梁婧怡跟新學(xué)期一起來上課，所以孫亦徹也回到學(xué)校找尋丟失的記憶。
葉詩語一邊給他講跟他有關(guān)的東西，一邊注意他的表情，他始終迷茫的看著周圍，什么也想不起來。
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一片嘈雜聲中，葉詩語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有些膽怯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孫亦徹說“你在這等我一下。”孫亦徹點點頭，小心的在旁邊站著，陌生的一切讓他有些害怕。
“袁夢婕，”葉詩語叫住她正要離開的背影，她轉(zhuǎn)過身，葉詩語把包放在她手里，“這是你的?！?p> “不是說了拿給他用么？”
“你不是也說，你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么？”
袁夢婕被她說的無法回答，幽怨的看了她一眼默默走了。
“我們走吧?！比~詩語背起書包，身邊卻早已不見孫亦徹的身影。
“你們看見孫亦徹了么？”葉詩語重復(fù)問著身邊經(jīng)過的人，一次次搖頭的回復(fù)讓她的心開始冰涼。
“小語姐，”梁婧怡拿出一疊錢，“之前是你墊的醫(yī)藥費吧？你怎么了？”她把錢塞進葉詩語兜里，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孫亦徹卻沒跟在身邊，又問了一句“我哥呢？”。
“我剛才去還袁夢婕那天放在醫(yī)院的東西，讓他等著我，結(jié)果回身他就不見了！”
風(fēng)一陣陣吹動漂浮的云，太陽已經(jīng)沒有了溫暖的光芒，陰沉得天空隨風(fēng)撥亂冰冷的空氣隱隱有雷聲，在遠方傳來。
“要下雨了，快去找他，他是路癡又失憶了，不知道會走到哪，再不盡快找到就糟了！”梁婧怡聽完轉(zhuǎn)身就跑。
“找到了么？”梁婧怡一頭的汗，看見我自己一個人回來，還沒問完就知道了答案，我失落的搖搖頭，忍不住要哭出來。
“在那里！”我一遍遍過濾他可能去的地方，突然靈光一閃而過。
淅瀝的雨滴在空中劃著條條白線，他默默站在雨里，看著池塘發(fā)呆。
“孫亦徹！”
他聽見聲音，轉(zhuǎn)過頭看見我，露出一絲欣喜。
我看見他孤單在雨中，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也有些心疼，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我跑向他緊緊把他抱住，他輕輕摟著我，“你怎么到這來了？不是讓你等我么？”我在他懷里輕輕問他?！笆捔枵f你在東邊樹林去等我，我去找，結(jié)果迷路了?！彼⑿χ叭缓笥终也坏交厝サ穆?，不知不覺就走到這了?！?p> “你不要再隨便離開我了，好么？”我流著眼淚被他抱著，他晶瑩的眼眸閃著淚光，點點頭，溫柔的說“對不起……”
我踮起腳，閉上眼睛，緊緊抱住他，生怕他下一秒又消失不見，我的淚水悄悄沾在他臉上，輕輕吻向他的嘴唇，他微微一晃，把我摟的更緊。
雨落在我們身上，全世界仿佛都靜止在我們輕輕的吻，“那個……我哥找到了，是不是早點回去??？”梁婧怡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上來，尷尬的說。
我輕輕從他懷里掙脫，嘴邊還有他濕潤的溫度心跳紊亂的紅了臉，這是我第一次接吻。他也一臉羞紅，握著我的手，我低下頭，平穩(wěn)著呼吸，“我愛你?！彼麥惖轿叶呡p輕三個字飄進我的耳朵，癢癢的，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卻在此刻他忘了一切走在另一段人生的時候聽見他認真的說，是說給我的。還帶著剛剛初吻的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