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時間的沙漏倒轉(zhuǎn)生命，預(yù)判著死或生的降臨。
如絲的細(xì)雨飄落，雨簾密集像淑女手中撥動琵琶的弦，給全世界披上蟬翼般的白紗，我們都籠罩在悲傷的霧氣里。歲月在快樂時如白駒過隙，在憂郁時又那么漫長。
所有的離別相遇擦肩錯過只因為叫做緣分的兩個字來得太早或太遲。
葉詩語撐著傘，在雨幕里，孤單的倩影俏麗的靜靜站著，思念和悲傷的眼淚潺潺隨著雨水流淌。
他和藹的笑容始終印刻在冰冷的墓碑上。
你的心灰飛煙滅了，你的人也灰飛煙滅了。在無盡悲哀的空氣中，這世間的喘息再也沒有一丁點你來過的痕跡，我可能清晰的記得，也可能模糊了。一開始你日日夜夜守著我，保護我，牽掛著我，然后你突然就不見了，現(xiàn)在，有另一個男生緊緊跟隨我，把我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可惜你都看不到了。你躲在冰涼的墓碑后面，什么都不用感受了，卻把所有悲傷沉重的壓在活著的人心上。剩下的人要在痛苦中煎熬，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關(guān)于未來的林林總總，都風(fēng)化成碎片，只供憂傷。
悉索聲響，葉詩語撐傘盈盈回眸，“誰？”她輕問。
一個身影猶豫了一下，他緩緩走出來，一身文弱書生氣，身材略顯瘦小，一對眼睛卻閃著晶瑩，透出英氣。
他走到墓前，突然俯身跪了下去，葉詩語有點始料未及，忙伸出手要扶他起來，他卻穩(wěn)穩(wěn)跪在雨水里，“葉伯伯，你放心，我一定會還你一個真相，你在天有靈，看在我對詩語一往情深的份上，要保佑我順利找到證據(jù)?！闭f著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葉詩語急道“你快站起來，別跪在雨里?！?p> 又一陣悉索響，兩個人都沒注意不遠(yuǎn)處那身影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轉(zhuǎn)身悄悄隱沒在雨簾里。
水蒙蒙的霧氣遮掩不住他眼里的悲傷。
“危險么？”她擔(dān)心的看著他輕問。
孫亦徹咬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可是這件事對很多人都很重要?！?p> “那也不行?！比~詩語少有堅定的說。
孫亦徹在雨幕中看見她痛苦的樣子，很想替她分擔(dān)那份難過。
她揚起臉凝望著孫亦徹，眼淚從眼睛流下，哽咽著，語音顫抖的說“可是我已經(jīng)失去爸爸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她哭了。
孫亦徹被她的眼淚化了心，“我知道，可是……我媽還在監(jiān)獄里，還戴著殺人犯的罪名?！?p> 葉詩語被他摟在懷里，雨水嘩嘩在耳邊，潮濕的雨汽把他們包裹在煙霧里。
“好?！比~詩語終于被他說動，她伸出手，銀色的戒指箍在右手無名指上，她輕輕捧著他的臉，淚和雨水一樣清澈。
“所以你是打算把我箍住么？”
“你以為你還能跑得了么？”
“唉，看來我是注定拴在你手里逃不掉了?！?p> “那是當(dāng)然?！?p> 雨幕里，孫亦徹仿佛看見那時兩個少年在初秋微涼時浪漫的青春時光。
“對不起，這次我必須任性?！睂O亦徹給她撐著傘，歉然道。
“哼。以后要是你不聽話我就打你。”葉詩語假裝嗔怒的拍了他一下，并沒有用力，他微微一笑，牽著她的手慢慢走在這秋雨中。
一生至少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jié)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jīng)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
她曾經(jīng)只是遠(yuǎn)遠(yuǎn)凝望他的身影，不打擾，是溫柔，只希望多看他一眼就好。他一心愛著另一個女孩，直到有一天，他忘了全世界，唯獨撿起來關(guān)于她的一切。
溫暖是奢侈的東西，奢侈到需要用很深的寒冷和疼痛才能體現(xiàn)。
葉詩語什么也沒有多問，孫亦徹知道的，和要去做的事，她都不需要知道，她只清楚，他活著，她就陪伴著他，若他死了，她仍然是陪伴著。孫亦徹也知道，她是無怨無悔的愛著自己，自己唯有竭盡全力把她捧在手心里，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她活著，自己就守護著她，若她死了，自己仍然是守護著。這是關(guān)于愛情的心照不宣，真正的天長地久在分分秒秒早已跨越了生死，就算被風(fēng)吹，化做蝴蝶，真愛的人，也還是翩翩起舞，互相圍繞著扇動翅膀，誰也不會離開誰。
“我希望你離開他?！蹦侨嗽谒媲伴_門見山的說。
葉詩語在陰沉的空氣中靜靜的沒有回應(yīng)，那人倒被這小姑娘看得有些發(fā)怵。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沉默了很久，葉詩語終于開口說。
那人露出一絲詭笑，“憑我認(rèn)為你們之間的感情是真的?！?p> “什么意思？”
“孫亦徹的家境，你我都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只是因為喜歡他，而與別的事無關(guān)？”
“所以呢？”
“既然如此，那你不希望他受到傷害吧？”那人意味深長的盯著她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葉詩語蹙眉問道。
“他怎么失憶的你還不知道吧？”他狡黠的一笑，后面藏著陰謀。
“你是在威脅我？”葉詩語緩了緩心神“告訴我這些事不怕我揭發(fā)你么？”
他輕哼了一聲“孫亦徹失憶到現(xiàn)在有些時候了吧？能找到一丁點痕跡么？葉小姐，不要小看我們?！?p> 葉詩語咬著嘴唇久久沒有做聲。
“你們，為什么這么對他？”她壓低了聲音，曙光被烏云遮掩在后面，世界一片陰沉。
“這些事，你知道了也沒有意義。我奉勸你離的越遠(yuǎn)越好，不要引火上身。”
“你要怎么樣才不會傷害他？”葉詩語問。
“很簡單，我之前說了，要你離開他?！?p> “你們?yōu)槭裁催@么介意我跟他在一起？”
“這不需要你知道，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的決定?！?p> “你能保證他安全么？”葉詩語絕望的放棄了掙扎，那是她愛著念著時時刻刻牽掛的人，她為他哭為他笑，為他吃苦為他幸福，這樣的人，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她看見那人自信的點點頭，堵在心頭的難過郁積成忍在眼睛的情緒。
驟雨下著秋涼，門吱呀一聲推開，那身影撐著傘快速消失在雨霧里。
葉詩語靜靜看著雨點打在玻璃上，像源源不斷的悲傷。
這也許是今年最后一場雨了。她想。
比雨水還寒冷是歲末秋天給傷感畫的祭奠。
“錄音筆不是被你拿回去了么？”
“沒錯，但是這里的東西還不足以決定那些他犯下的罪行，所以我們還要想辦法拿到?jīng)Q定性的證據(jù)。”男人說。
“我們該怎么做？”
男人想了想，搖搖頭“不知道，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察覺到了我，一定會更加小心提防，不過應(yīng)該還不知道你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了，不然他應(yīng)該早就坐不住了。我們只有等他行動，找到破綻才能有機會找到證據(jù)?！?p> 孫亦徹點了點頭。
“你對他來說肯定是個威脅，就算他不知道你恢復(fù)記憶，只要你還在，他就一定不會放心，所以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孫亦徹微笑道，“陳叔，謝謝你?！?p> 男人擺了擺手，“我也是為了自己?！?p> “但至少你在幫我為我媽翻案?！睂O亦徹說著他打開手機看見剛收到的訊息，抬頭對男人說“陳叔，我有事先走了。”
男人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年輕真好?！彼止镜馈?p> 孫亦徹看見她長發(fā)的倩影靜靜坐在長椅上凝望著水面出神，發(fā)絲隨微風(fēng)拂動，長長的睫毛下晶瑩的眸閃動著淡淡憂郁的哀愁。
這是叫做分別的季節(jié)。
哭過，人潮中她轉(zhuǎn)身一瞥，百媚如花，而現(xiàn)在她等在這里，等來的是即將的告別，為了保護他而傷害他，也傷害自己。
孫亦徹殷紅了眼眶，忍不住顫抖“你要像她一樣也把我拋棄？”
葉詩語咬著嘴唇，他凄絕的樣子仿佛在撕裂自己的心，但她始終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心里已經(jīng)難受到了極點。
“我跟袁夢婕不一樣?！彼p輕說。
“不一樣？哪里？”孫亦徹苦笑。
“她不愛你。”葉詩語看著他的目光水一樣清澈。
“那你呢？”孫亦徹問道，“既然你跟她不一樣為什么還這么對我？”孫亦徹捂著胸口，心臟一陣皺縮，突然一口鮮血咳出來，潺潺順著嘴角流下。
“你沒事吧？！”葉詩語驚呼。
孫亦徹喘著粗氣推開她過來扶自己的手，“讓我一個人靜靜?！边€是沒有舍得說一句重話。
葉詩語的手僵在半空，尷尬的收了回去?！皩Σ黄?。”她轉(zhuǎn)過頭，背對著他，輕輕拭去滑落的眼淚。
她摘下發(fā)邊水鉆墜花的一字夾，頭發(fā)柔順的散落下來，斜斜擋在眼睛前面。
“這個……”葉詩語指著右手無名指銀色的戒指，“可以留給我么？”她低聲懇求道。千萬種情緒都隱約在語氣里。
孫亦徹黯然點點頭，“能告訴我為什么突然要離開我嗎？”
葉詩語搖搖頭。
“一個理由都不能給我？”他傷心欲絕的說。
“也許，以后你會知道，不過現(xiàn)在不能說，我不想騙你?！?p> “你愛我嗎？”孫亦徹小心翼翼的問。
葉詩語躲在垂下的發(fā)簾后面溫柔看著他的眼睛，水汪汪透明著詩一樣的難過，突然親吻他掛著淚的嘴唇，算是回答，也可能是告別的紀(jì)念。
“我們真的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在一起了么？”孫亦徹還留著一絲的僥幸希望，還想挽回。
“不知道?！彼吐曊f。越被他追問不忍不舍和傷心就越狠狠的抽打柔軟的心臟。就怕多一秒看著他就會忍不住抓緊他不讓他走。
“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你為什么不要我了？你不是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的嗎？”孫亦徹委屈的哭著說。
“你沒有不好，你對我很好，我都知道，我很感激你，這些日子，很謝謝你愛我。”葉詩語看著他難過的樣子，白皙美麗的臉上隱隱約約流著一道淚痕，像芙蓉出水一樣干凈。
“我們真的就這樣分開了？”孫亦徹哽咽著，還不想相信，再三追問。
“你愿意等么？”葉詩語流著眼淚楚楚動人，輕聲問。
“什么？”
“你愿意等到我能愛你么？”她泫然的眼淚顆顆滴落，哭泣的時候連聲音讓人聽了也會跟著悲傷。
孫亦徹呆呆木然點點頭。
“可也許，一輩子都不能呢?！彼齻挠^的看著孫亦徹，風(fēng)吹著比死更痛苦的心跳。
孫亦徹默然哦了一聲，目光呆滯著，失魂落魄站在天地間，好像感受得到四周，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澳俏覀儯瑏泶騻€賭吧?！彼袅艘粫?，回過神輕輕說。
“賭什么？”葉詩語淚眼朦朧著問。
“賭這輩子我能等到你愛我，用今生下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