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打茶圍”
貢院門前,張昭與楊鋒和李達分別后,便上了葉斐然的馬車,兩人徑直向棲鳳居而去。
馬車的布置依舊雅致,張昭拿起案幾上的糕點吃了起來,一天考下來,除了中午喝了幾碗八寶粥后,他一直沒有進食,如今實在是餓壞了。
葉斐然見張昭吃得香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說道“這棲鳳居以鳳凰棲居之所為名,雖然有些自夸之嫌,但在整個武昌府城那是響當當?shù)那鄻??!?p> 張昭聞言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端起案幾上的茶啜了一口,頓時覺得整個人恢復(fù)了元氣,聞言不由好奇問道“怎么個說法,這棲鳳居有如此大的名頭,到底有何過人之處呢?”
葉斐然乃是風流公子,常年流年于煙花之地,自然對此頗為了解,見張昭問起,不由端正身子,興趣盎然道“張賢弟當知這青樓也是講究三六九等的,低檔次的青樓,其中的女子多是娼,而像棲鳳居這樣高檔次的青樓,不僅環(huán)境雅致,其中女子才是妓?!?p> 張昭聞言會意,這便是依仗不同,娼多靠自己身體,妓則有才藝傍身。
葉斐然見張昭領(lǐng)會了自己言外之意,繼續(xù)說道“這棲鳳居的鴇母四處物色十歲左右的女娃兒,買來精心培養(yǎng),讓其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會。且接人待物舉手投足都極有韻致,三五年后讓其出道,一般都能名動一時?!?p> “雖然棲鳳居比起江南舊院,秦淮風光,稍遜幾分,但也能讓張賢弟開眼界,好好暢快一番的?!?p> 張昭聞言只是笑著頷首,他此行主要還是見識一番為主,畢竟這年頭,青樓還是不安全,若是不小心得了病,在如今的醫(yī)療條件下,可不好治,沒得因小失大,壞了自己日后的幸福生活。
而且有琥珀這個可人的小侍女在,張昭也不需要去青樓解決生理需求。
就這樣兩人乘坐馬車很快便抵達了棲鳳居。
張昭下了馬車,見天色已暗,棲鳳居前的大紅燈籠早已掛起,里面歡聲笑語不斷。
“走,我們從角門進去?!睆堈颜獠蕉胫畷r,便聽葉斐然道“角門可直通后院,那里才是清雅之所,大門進去的要么是新來的,要么是沒多少錢的,像我平日都是直達后院的?!?p> 張昭聞言不由心中腹議“這年頭有錢有勢就是好呀!出來玩也是貴賓的待遇?!?p> 張昭收起吐槽,便隨著葉斐然轉(zhuǎn)向東邊的角門。
待張昭兩人來到角門時,便見對面迎面走來兩個男子,原來是“嘉魚二李”中的李承芳與李承箕兩兄弟。
四人陡然相見,先是尷尬片刻,最終還是葉斐然這個花叢老手見機快,上前笑道“如今鄉(xiāng)試考完,兩位李兄也選擇來放松一番。”
李承芳與李承箕聞言對視一眼,隨即笑著頷首應(yīng)是。
張昭見狀也連忙上前見禮。
李承芳瞧了眼張昭,想起眼前之人便是那日東園文會氣暈夏崇文的人,但是兩人沒有交談過,此次相遇也是湊巧便笑著道“不知如何稱呼?”
張昭也很想結(jié)識“嘉魚二李”,聞言笑道“在下已有表字’德明’?!?p> 李承芳自然知道這表字出自《詩經(jīng)·小雅·鹿鳴》:“我有嘉賓,德音孔昭?!?p> 不由笑著道“此表字寓意深遠,想來給德明你取表字之人對你是寄予厚望的?!?p> 張昭不想將項忠之事道出,聞言只是含笑頷首。
一旁的葉斐然見狀早就不耐煩了,上前打斷道“你們兩位若是投機,今日我們四人不若一起打茶圍,進去后再聊不遲?!?p> 李承芳與張昭不由相視而笑。
葉斐然見狀,便扣響角門的門環(huán),片刻便有腳步聲傳來。
門扉被打開,便有個青衣小帽的童子探出頭來,瞧了眼張昭幾人的穿著,便打開了門扉,請四人入內(nèi)。
四人進入院中,沿著甬道前行。
張昭環(huán)視院中景致,發(fā)現(xiàn)園中花草繁茂,靠墻的位置還種植了一片竹林,微風吹來,讓竹葉莎莎作響,頗有幾分自然趣味。
“我在東跨院留有間房,專門供我使用?!比~斐然吩咐前方引路的童子道“你徑直帶我們過去便是?!?p> 青衣童子聞言俯身應(yīng)是,也不多言,便帶著張昭幾人徑直向東跨院而去。
張昭打量著青衣童子不由心中感嘆“這棲鳳居果真有些門道,連引路之人都用如此清秀的童子。”
隨即張昭便瞧見走在一旁的葉斐然視線時不時在童子的臀部掃過,張昭先是疑惑隨即便是一陣惡寒。
他才想起,這年頭早已流行起男寵,有些妓院會從全國各地物色眉清目秀的孌童,專供閑得無聊的王公貴戚,達官貴人房中秘玩。
張昭快速的瞥了一眼葉斐然,暗想道“葉斐然家極富,又因為經(jīng)商走南闖北的,顯然是個見多識廣的人,莫非他是個喜好股道之人?!?p> 張昭雖然不歧視他,畢竟是人家的個人愛好,但心中還是有些膈應(yīng),不由挪步距離葉斐然稍遠一些。
葉斐然見狀投來疑惑的目光,張昭訕笑一聲,自顧自的向前走,葉斐然便沒有在意。
待眾人來到東跨院的月亮門前時,青衣小童止步,便有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侍女迎了出來,接替青衣小童,將張昭四人迎進了東跨院的天字一號房。
張昭踱步進入天字一號房,環(huán)視一圈,便見房間布置得素雅簡單,又不失大氣。
窗邊一張花楠小幾,上頭的膽瓶里插著一枝牡丹,花瓣上還沾著露水,顯然是今早剛換的。
案頭一支檀香正燃起裊裊青煙,香氣飄到旁邊一座祁陽石描蝴蝶的圍屏前,便蜷聚在一處,久久不散。
四人各自安坐,葉斐然便吩咐侍女道“去請如煙姑娘來?!?p> 侍女梳著三小髻,身穿翠綠色的衣裙,年歲還小,沒有長開,但那雙靈動的大眼頗惹人注意,想來日后也是個美人胚子。
“侍女都有如此姿容,真不知那位如煙姑娘又是何等風采?!睆堈岩娛膛崎T而去不由心中暗想道。
四人是圍著茶幾而坐,茶幾上擺著茶具,李承箕顯然頗善此道,便開始點茶,然后給眾人杯中各自倒了一杯。
張昭端起白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頓覺口齒含香。
趁此機會,葉斐然又開始給張昭科普“打茶圍”。
據(jù)張昭了解,《京塵雜錄·夢華瑣薄》有載:“入伎館閑游者曰打茶圍?!?p> 比起那些直奔床榻而去的歡客而言,打茶圍便要風雅得多了。
此外由于打茶圍多選在幽靜的房中,如張昭等人所在的天字一號房,較為隱秘,歡客便可以稍為放浪,得以暢敘幽情,談笑取樂。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張昭看去便見一個美貌女郎踱步而來,而在其人身后,之前離開的侍女正懷抱琵琶緊緊跟隨而入。
張昭細細打量進入房中的如煙,見其雙眉如翠羽,雙眸若晨星,嫣紅的唇輕抿,含著淺淺的笑意,不由雙眼一亮。
“奴家有禮了?!比鐭熯M入房中,見房中四人儀表皆不凡,不由心中一喜,笑著道了個福禮。
“如煙姑娘一手琵琶享譽湖廣,今日我?guī)值軄硪娮R一番,你可不要藏拙呀!”葉斐然指了指身旁的張昭笑著道。
如煙聞言瞧見張昭面如冠玉,氣質(zhì)斐然,不由心中一動,笑著頷首道“奴家定讓這位公子盡興而歸。”
隨即如煙便向珠簾內(nèi)走去,那里早已擺好了貴妃榻,如煙從侍女手中接過琵琶,調(diào)試了幾個音后,眾人便聽聞一曲天籟從珠簾后傳來。
“如今鄉(xiāng)試已經(jīng)結(jié)束,放榜還需些時日,不知兩位李兄有何安排?”張昭聽著琵琶品著茶問道。
李承箕聞言神色略顯激動道“我聽聞仲深公(丘濬的字)邀請白沙先生入京,白沙先生應(yīng)大宗師之邀,會途徑武昌府,我曾聽說過白沙先生的學說,心中大為傾慕,如今有機會見到白沙先生,我想親自迎接他,聆聽他的教誨?!?p> 張昭聞言不由心中一動,據(jù)他所知,仲深公即丘濬那是被后來的明孝宗譽為“理學名臣”,而其人更是在弘治年間入閣拜相。
至于白沙先生便是陳獻章,要知道明代心學是由陳白沙拉開序幕,湛甘泉完善與發(fā)展,王陽明最后集陸九淵心學與陳湛心學之大成。
其發(fā)展的基本進程是白沙心學—甘泉心學—陽明心學三階段,從而形成陳湛心學與陽明心學兩大流派。
所以丘濬邀請陳獻章入京,無論是探討學術(shù)還是為國舉才,便理所當然了。
有著穿越者先見之明的張昭自然是對陽明心學有所了解的。
張昭不由在心中暗想道“若是待白沙先生抵達武昌,必然會聚眾講學,若是自己憑借著陽明心學,能夠一鳴驚人,或許可以奠定日后心學宗師的地位?!?p> 當然作為穿越者,當以弘揚科學為己任,但是張昭覺得如今于他而言談什么科學還為時尚早。
一則,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后,儒家早已牢牢把控住了上層的意識形態(tài)。
這科學在如今大明的語境里充其量被歸為“雜學”。而一個“雜”字便說明了許多問題。
所以張昭決定先以心學起家,奠定自己的學術(shù)宗師地位后再論其他。
因為他深知學術(shù),聲望,權(quán)勢,三者的關(guān)系。
一個人的學術(shù)修養(yǎng)會給他帶來莫大的聲望,而有了聲望對于他加官進爵將臂助良多。
先論聲望與權(quán)勢。
自古有大志向者都擅長養(yǎng)望。
東晉名臣謝安,出身陳郡謝氏,自少以清談知名,屢辭辟命,隱居會稽郡山陰縣之東山,與王羲之、許詢等游山玩水。
以致時人稱之“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
后來謝氏家族于朝中之人盡數(shù)逝去,他才東山再起,屢任高官,與王坦之挫敗桓溫篡位意圖,待桓溫死后,更與王彪之等共同輔政,終成一代名臣。
而北宋年間的王安石,朝廷多次委任他以館閣之職,均固辭不就。養(yǎng)望三十年方才助神宗皇帝行熙寧變法,雖然最后變法以失敗告終,但在宋朝這個重視祖宗成法的王朝,若非王安石養(yǎng)望三十載,換個人或許熙寧變法一開始便無疾而終了。
遠的不說,就說現(xiàn)在,若是張昭能奠定他心學宗師的地位,蜚聲中外,則待他入朝,舉薦他,看好他的人必然很多,日后他超遷升官受到的阻力必將少許多。
至于學術(shù)與權(quán)勢的關(guān)系那便不用多說了,若張昭日后能成首輔,他以首輔之尊親自下場傳播科學,自然是事半功倍的。
想到此處,張昭不由暫時按下心中的激動,笑著對李承箕道“我也曾聽過白沙先生的聲名,一直無緣一見,李兄若得了消息,便告知小弟一聲,我與你同去迎接白沙先生?!?p> 李承箕聞言大有得遇知己之感,不由笑著連連頷首道“若白沙先生抵達武昌我定遣人告知于你?!?p> “你們倆打住”葉斐然聽了半晌,見兩人愈發(fā)投機了,不由埋怨道“今日出來是玩樂的,沒想到你們倆沒談鄉(xiāng)試,卻又談起了什么白沙先生?!?p> 葉斐然隨即吩咐侍立一旁的侍女道“這喝茶雖然風雅,卻沒有美酒盡興,你速速取些美酒來?!?p> 侍女聞言轉(zhuǎn)身便出門取酒去了。
葉斐然隨即對張昭笑道“一會可要罰酒幾杯,讓你們掃了我的雅興?!?p> 張昭與李承箕聞言相視苦笑,只好應(yīng)是。
張昭與其余三人談笑風生之時,卻沒有注意到,珠簾之內(nèi),一雙迷人的杏眼正看著他,眼中情緒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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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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