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嬋和葉孤舟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口,譚潭就很識趣地往內(nèi)間挪:“我去看看阿黑阿白,呵呵,呵呵…”說完一溜煙兒消失在黑暗里。徐老板此時也有點兒緊張,他這個什么情情愛愛沒看過的中年男人竟為這幾個男男女女的小情小愛而緊張。
“徐老板?!倍胖Z看上去沒什么異樣,“我出去一下?!薄芭叮?,好…您請便?!?p> 杜諾要去哪兒,自然不是跟蹤。但徐老板可不會這樣想,他痛心疾首似的搖頭慨嘆:“畢竟是幫孩子啊…”說到這兒,他轉(zhuǎn)頭去瞪老二,一副嚴厲樣兒,“你小子給我仔細盯著點兒,擦亮眼睛。哎呀,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你…”他差點兒就想伸出根手指去戳老二的腦袋,最終還是克制著沒這樣做。這可不是個什么好做派…
這是荊川一所普通的中學,離徐老板的酒吧不遠,但正如這個酒吧里的人不聞這所中學一樣,這所中學的人也不聞這酒吧事。兩者之間僅有的聯(lián)系或許就是那個每天都到徐老板酒吧駐唱的彈吉他的男孩兒,他姓夏,單名一個“曉”字。夏曉從那條街走過時,還本能地要往徐老板的酒吧去,走出幾步忽然想起自己現(xiàn)在根本不需要去。
酒吧沒開門,里面光線昏暗,也不知有沒有人。馮蕪為什么讓自己這段時間別來酒吧呢?是有什么事發(fā)生嗎?他能夠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酒吧經(jīng)營不善,讓他暫時離開或許只是“不用再來”的委婉說法。是這樣或者不是這樣,自己都無能為力,說到底自己不過是個外人。這樣想著,他提提肩上的背包,抱著吉他離開。
酒吧里,一個聲音在昏暗中響起:“是小夏。”另一個聲音說:“還以為會是他們仨中的誰…哎呀,這幾個小孩兒可是徹夜未歸。”
如往常一樣走到那個地方,拂一拂大青石上的浮土落葉的夏曉自然聽不到酒吧里的那場短暫的對話。他摸摸自己鼓起來的褲子口袋,小心而均勻地吐出一口氣,在大青石上坐下來,手指撥弄起吉他弦。這所小小的學校,便一瞬間憂傷起來。
歌的調(diào)子并不哀傷,只是彈的人形單影只。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往前面的教學樓上看一眼。他知道那個人就在那兒,這么多年,這幾乎已成為他的改之不去也不想改的習慣。就在吉它聲響起來的時候,六層的教學樓走廊開始探出一個個好奇的腦袋。這還是晨光初起的時候,一個個腦袋上都長著一雙“沒睡夠”的眼睛。
三樓的一間教室里,一個女孩兒擱下手中的筆,微微側(cè)身傾聽。她對旁邊的女孩兒說:“又是夏曉。你聽聽,他這彈的是哪首歌的調(diào)子?”有一個聲音,異常清亮:“是孟君的《故事》?!薄安贿^我最喜歡的還是那一首——《山鬼傳說》,你知道怎么唱來著嗎?”“嗯…”“真想再聽聽孟君的聲音。還記得嗎,我們最后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是在三年前…”“報紙上說他會回來。”“嗯,但愿是真的?!印瘋兊母R舭 钡竭@兒,不知為什么吉它聲戛然而止。
“哎?這還是他第一次沒彈完整首曲子耶…你不去看看?”“看什么?”“人家好歹是為你而彈…”隨著一聲重重的擱筆聲落地、蹦跳、回彈,鉆進人耳朵里,那個女孩兒不再說話,只嘴里嘟嘟囔囔著什么,拿起自己的筆繼續(xù)寫寫算算。
門口有人叫:“燕旦!”燕旦坐著沒動,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一樣?!把嗟?,中午‘四鄰飯館’,我請你吃飯!我有東西要給你——”一直到抱著吉它的男孩兒在門口消失,燕旦也沒有轉(zhuǎn)頭看他一眼。
這個年紀的男男女女多有著一顆不安分的心,不說唯恐天下不亂,但但凡是有點兒熱鬧可看,他們都不吝于加進去一個個好事的腦袋。夏曉沒有刻意早到,他相信燕旦更不會。于是他慢悠悠背著書包踱進四鄰飯館,卻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得不輕。
因為校服是白色的,這個小飯館現(xiàn)在簡直就是一片白花花的林子,他的到來就像風一樣,吹得所有歪七扭八、交頭接耳的葉子“呼啦”一下掀起白浪來。白浪過后,每個人都正襟危坐,好像吃擺在面前的那盤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老板娘兼廚子從炒菜的里間探出個頭來,對夏曉喊:“小夏啊,看到?jīng)]?位置專門兒給你留著呢!哎生意太好,忙不過來,你自己先坐會兒…”在炒菜“滋滋嚓嚓”的配樂中,夏曉目不斜視走到右側(cè)唯一空著的一張桌子前坐下,拿起桌面上油膩膩的菜單看起來。
但看這菜單,你就會知道這家店炒菜絕對不會吝嗇放油。當然,他早就已經(jīng)訂好菜,并不需要再看菜單,這么做無非是要擋一下四面八方時不時飄過來的視線——這不是做賊心虛,他其實覺得自己并沒有什么好遮掩的。
燕旦進來的時候眼中有明顯的驚訝,不知她會不會以為自己走進的不是一個飯館兒,而是一片梨花林。但她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同樣目不斜視走到夏曉對面坐下。單肩包斜斜的靠在椅背上,然后被一場梨花雨遮在身后?!罢f吧,你找我什么事兒?”
白葉子們都很默契地細嚼慢咽,盡量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我有個東西想送給你,它跟你很有緣?!毕臅栽跁锖囈环趤碜运拿姘朔降淖茻嵋暰€中拿出一個丑不拉嘰的項墜兒來,項墜上面還吊著一條很細的紅繩兒。“紅繩兒是我給穿上去的,方便。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取下來,但項墜兒一定要收下。”
“這東西好丑。”
“呃…你看看它里面,就這里面,這個字…”夏曉不無尷尬地指著項墜里面示意燕旦看。“這竟然是個…”燕旦表情終于真正感興趣起來?!笆莻€‘旦’字,這東西一定是獨一無二的,并且一定要你來戴?!?p> 燕旦把東西握在手里,卻是狀似輕蔑地一笑:“你怎么知道?這個世界上又不止我一個人名字里有個‘旦’字?!毕臅砸汇叮S即一笑:“可誰讓遇到它的人正好是我呢?”“好吧,我收下?!?p> “哎呀!多好呀!”老板娘終于端上久等不到的飯菜,也不知她自以為自己明白什么,眉開眼笑的,眼角爬上幾條明顯的魚尾紋。
“這就當是散伙飯吧?!毕臅院茏匀坏卣f出這句話的時候,這個小飯館里的世界像是突然被人摁下暫停鍵,白葉子們齊齊呆愣幾秒——有人正往嘴里塞回鍋肉,有人正刨著大白米飯,有人正啜著清水,有人一筷子菜剛剛送到嘴邊。僅這幾秒之后,一切恢復如常,塞回鍋肉的繼續(xù)塞回鍋肉,刨飯的繼續(xù)刨飯,喝水的吸溜一聲,竟形成一條水柱順當入口。
燕旦筷子都還沒挨到手就慢慢收回來?!捌鋵嵰膊荒芩闵⒒镲?,我們從來都沒有‘伙’過,又怎么‘散’呢?”
“我的意思是我以后不會再在你教室前彈吉他。以前也沒機會給你解釋清楚,所以才招致許多不必要的誤會。其實我彈吉他給你聽是因為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在我的夢里有個人告訴我那個女孩兒一直在等一支曲子,而我應該做那個幫她找到那支曲子的人,所以我才會那樣做。這或許很可笑,一切不過都只是因為一個夢?!?p> 燕旦說:“我在等一支曲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那…那個人——你夢里的那個人——是個什么樣子?”“他呀…說實話,雖然他三年來時不時就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但我一直看不清他的樣子。你知道的,夢最是荒誕,也不是做夢的人所能左右的?!毖嗟┬χ﹃敲俄棄嫲纪共黄降谋砻妫f:“可是我現(xiàn)在還沒有等到你說的什么曲子?!薄澳俏也还??!薄班??”“昨天他跟我說——當然是在夢里——你的使命已經(jīng)終結(jié)。我問他什么意思,他沒有告訴我。我只能為你做到這兒,更多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p> 也不知白葉子們對這個“一切都是一場夢”的故事作何感受,反正夏曉不會在意,燕旦更不會在意。燕旦把那東西掛在脖子上,說:“你怎么會相信一個夢?”夏曉說:“你知道的,把靈魂獻給音樂的人總是有一種特別的執(zhí)著。哎…吃飯吃飯,我點的都是這兒的老板娘最拿手的菜,我跟她很熟,你知道的。來來…你多吃點兒…”
“小嬋?”巫小嬋轉(zhuǎn)過頭來,迎上葉孤舟關(guān)切的目光,“沒事兒吧?是不是最近太累?”“沒事兒,只是…看到一位客人。走吧,我們回酒吧?!?p> 客人?什么客人?小店的客人?是哪個小店?葉孤舟沒問,他只是緊緊身上的包袱,回頭往剛才路過的飯店望一眼。里面白花花的一片人,設計大紅大黃的招牌上寫著四個大字——四鄰飯館。兩個身影繼續(xù)往前走,他們只是人來人往中最普通的兩個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偶爾、有時,有咬著手指頭挨在大人腿邊的小孩兒和著裝時尚的女孩子轉(zhuǎn)過頭看葉孤——這真是一個漂亮的哥哥,帥氣的小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