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旦很適時地止住話頭,看向譚潭,這樣,原本心情不好不想理她的杜諾也不得不轉(zhuǎn)過頭來。他表情淡漠,讓人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像前一刻還在談笑風(fēng)生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
有些人,天生是善于演戲的,對這種人,你尤其不能只看表面,因為你所看到的可能只是他想展現(xiàn)給你看到的東西。
譚潭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樣的杜諾,竟然感到有點兒心虛。她尋求安慰似的看向巫小嬋,對方似有意似無意地一眨眼,這個動作讓譚潭的底氣一瞬間足起來。在她心里,所謂神秘的行者肯定是要比杜諾這個非自然能力者更厲害的。“杜諾,我問你,”她站直身子,“你究竟把雀子藏在哪里?”
杜諾卻仿若被一個笑話擊中,夸飾地笑:“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林雀子在我手里?”“不是你還能有誰?那天在聯(lián)盟…”譚潭惱怒于他的笑意,正欲與他爭論一番,話說到這兒卻突然停住,略有忌憚地看向一旁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的燕旦。這種事情,燕旦是不應(yīng)該聽的。但現(xiàn)在若叫她出去,必然顯得很不禮貌。
這個時候,非常默契的,巫小嬋和杜諾對視一眼,雙方眼中竟帶著出奇一致的探究意味。他們眼中的某中意味是相同的——我知道是你,你不用解釋。他們同時都看出對方眼里的這種意味,幾乎也在同時,陷進巨大的驚駭之中。
杜諾嚴肅起來,回答的是譚潭,眼睛卻直視巫小嬋:“確實不是我,如果是我做的我不會不承認?!弊T潭第一時間想鄙夷一笑以鮮明地表示她不相信的態(tài)度,她再要尋找一個盟友,和她一起來揭穿杜諾這個不堪一擊的謊言。但這一次,她沒能如愿。譚潭第一次在巫小嬋的臉上看到慌亂。
杜諾“蹭”地一下站起來,倒把燕旦給嚇一跳。她不好意思一個人坐著,便也跟著站起來,抿著唇一言不發(fā)。這幾個人之間的“氣場”實在有些奇怪,在這場“質(zhì)問”中,自己即便作為一個旁觀者也是格格不入的。
杜諾對巫小嬋說:“我一直以為是你,小嬋?!蔽仔葏s說:“不是我?!彼龓缀醢炎齑揭?,“我也一直以為是你?!彼晕覀儾艣]有問對方,連一個字都不曾提起。
“什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譚潭這時也察覺出這其中的不對勁兒來,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兩人。不是杜諾,不是巫小嬋,那會是誰?難道是雀子自己隱藏起來?又或者,這整件事情之中,除開研究社,除開聯(lián)盟,除開行者,竟還有第四者?
巫小嬋和杜諾同時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聰明人最易犯自以為是的錯誤,不聰明的人反而更習(xí)慣于謹慎求證。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抵如此。
杜諾幾乎是粗魯?shù)刈е仔鹊母觳菜らT而去,譚潭本來想跟上去,走到門口最終還是跺跺腳停下,返回來安慰起燕旦。她可以說是這場莫名其妙的對話里最無辜的受害者?!把嗟?,你別理他們。他們那種人就是這個性子,一秒鐘一個樣兒。你看那個杜諾,表面上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實際上肚子里花花腸子多著呢!你別和他走得太近…”
一直到被杜諾拽進車里,巫小嬋才意識到他們并不是要回華大。杜諾簡短地對司機說:“去亞歷斯?!钡氖克緳C一臉訝異地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們,隨即訕訕回過頭,手腳利落地驅(qū)車前行,只是眼睛時不時還通過后視鏡看他們。
現(xiàn)在的杜諾比巫小嬋曾經(jīng)見過的任何時候的杜諾都要嚴肅和陰沉,甚至透露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來。的士司機也不搭訕,可見不是所有的的士司機都愛嘮叨。自從離開蘇市那座小城,巫小嬋和的士可謂結(jié)下不解之緣。她和葉孤舟第一次到亞歷斯報到,乘坐的是的士,那位愛嘮叨的的士司機自以為精明地談天說地。在荊川城外的大橋上,那兩輛追逐的的士應(yīng)當(dāng)早已不知所蹤,而不久前的的士對峙,現(xiàn)在仍歷歷在目。而此時此刻,她和杜諾正坐在這位沉默的司機的的士里。杜諾是有車的,但他卻不載她。這許多天輾轉(zhuǎn)京市各地,他帶她攔的士、擠公交,甚至更愿意步行,卻就是不愿意開車載她。這實在是個性情古怪的公子哥兒。
這一路暢通無阻,甚至連紅燈都沒遇到一個,真是出奇地順利。任你人再怒、再惱、再愁、再傷,事情仍然像它該發(fā)生的那樣發(fā)生。你心煩,事情可以讓你覺得自己順利得出奇;相反地,有時你高興、你激動、你手舞足蹈,事情該壞還是壞,該好還是好。天沒有不遂人愿,也沒有遂人愿,而是天從來沒有在乎過人愿。人愿算什么東西?老天何必在意?
知道杜諾要帶她回亞歷斯,但巫小嬋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帶自己到研究社總部。
荊川的研究社分社,在徐老板酒吧的地下一層,原來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京市的研究社總部就在亞歷斯學(xué)院的地下。在亞歷斯學(xué)院隱蔽的地面之下,幾百年來藏著一個在自然界規(guī)則之外的非自然能力界,它同地面上的亞歷斯的不同在于這里幾乎保留著初建時的所有風(fēng)貌。如果有一個人能夠同時看到地面之上和地面之下,那么他一定會為此而驚奇不已。
地面之上,是明亮;地面之下,是灰暗。
地面之上,是奢華;地面之下,是拙樸。
地面之上,是激情;地面之下,是沉靜。
地面之上,是青年;地面之下,是老者。
地面之上,百年滄桑,物是人非;地面之下,時間卻仿若停止。
巫小嬋站在這廣闊的“地面”之上時,就有這種感覺——這是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地方。與聯(lián)盟的那個“封閉的王國”不同,這里就是一個純粹的蠻荒之地。她仿若來到史前大戰(zhàn)中的古戰(zhàn)場,觸目全是空茫。她所見只有灰黑色的土地,沒有生靈,沒有陽光,沒有風(fēng),沒有雨,沒有色彩,沒有聲音…她恍然間覺得,研究社和聯(lián)盟,非自然能力界的這兩個死對頭,其實并沒有作為對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