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注意到,繼續(xù)朝著太皇太后的延春殿走著。興許是受忙活著的宮女太監(jiān)們匆匆的步伐感染,我不自覺地也走得快了起來,沒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太皇太后真哥的寢殿門口,丫環(huán)宮人依舊似往常那般從容,畢竟這兒的仆人檔次要比尋常那些高了不少,也不用干什么粗活重活,自然顯得優(yōu)雅些。不過幾個老媽媽看見了我仍舊有些惶恐,看來位高權重者不怒自威并不是一句虛話。
我同幾個熟識的婢女點了點頭,便徑直走了進去。只留下夢蝶跟以前同住延春殿時的幾個小姐妹一起在門外嘰嘰喳喳的聊天。真哥皇太后說過,我可以不用稟報,加上蒙古人的皇宮本沒有前宋那許多規(guī)矩,倒也輕松了不少。
“這不是我們新任的太子殿下嗎?好久不見可讓我這老太婆好生掛念哦?!碧侍筮€是那樣隨性隨和。
“真哥娘娘,您可別這么說,還沒有冊封,直接扣了這頂帽子可不太妥當?!彪m然我被當朝定為太子的事上到皇親貴臣,下達差事雜役人人皆知,可這還沒冊封的節(jié)骨眼上,整個皇宮里敢這么明目張膽直接稱呼我作太子的除了皇上也只有眼前此人了。
“那還不就是這兩天的事,你能當上這個太子,大概最最高興的就是我了?!?p> 我笑了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等我正式請安結束,抬頭望向真哥娘娘,卻發(fā)現(xiàn)娘娘的臉上少有的嚴肅了起來,平日里她與我兩人獨處時很少有這樣的神情。上一次,還是我那做尼姑的“娘親”出現(xiàn)的那一次??磥斫裉炜峙掠钟惺裁词虑橐l(fā)生了。
“阿速吉八,我此次來確有一件要事要告知你,這件要事事關你的身世,你可愿意聽?”
“我的身世?”之前認定我不是米清琴之子,已經搞得我澆頭爛額,不知道這次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一想到這,心中不免打起鼓,心跳不由自主加速起來。
“孩子,你不必慌張,我接下來與你所說的每一個字才代表了所有的事實。你聽了之后就會明白,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為什么我會跟你說——我永遠站在你這邊?!闭娓缒锬锞従彽纴恚瑥乃难凵窭锟吹贸鰧酉氯ニf之事顯得無比莊重。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不過短短幾年,我所經歷的人生變化已遠非尋常人可比,這點定力無論如何總還是有的。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真哥娘娘的話,索性閉口不言,由得娘娘繼續(xù)說下去。
太皇太后沒再賣關子,一雙眼睛看著天空,娓娓說道:“那已經是18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我還沒有你大,不過草原上長大的姑娘成熟的快些,已經知道了情愛之事。我雖然生長在貴族之家,可我們蒙古人沒有漢人這么多規(guī)矩,雖已到出閣之年卻仍然整天野在外面。我的父母對此也是無奈一笑。事情發(fā)生在一次狩獵的時候,我追蹤一只獐子跑到了一處荒地,結果獐子沒找到,反倒迷起路來,就在這時我的馬不小心踏進了一處當?shù)厝瞬贾玫南葳?,登時馬的前腿折斷,無法繼續(xù)行走了。我雖然站在馬背上逃過了陷阱里的刀斧機關,卻也一下子被困住出不來了?!?p> “當時您的心里一定很害怕吧?!蔽覇柕?。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我根本顧不上害怕,腦子里一直盤算著如何能夠逃出去,可是掙扎了很久卻始終出不了這個深坑。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幾聲嘹亮的嗓音,我聽得有人的聲音也就顧不得身體的疲憊,大聲呼救起來。終于那個人被我的聲音吸引湊了過來。”
“坑口比較亮,雖然那人剛剛露出了半個腦袋,我卻已經將他看得仔細。來的是一個翩翩美少年,他那種美不像我們蒙古族的青年,多了許多俊秀,倒像是南朝的富家公子。看到來的是貌似潘安的美少年,我有些含羞起來,剛才扯起嗓子喊救命得氣勢也沒了,靜靜地看著頭頂上的人?!?p> “那人看我沒了聲響,焦急的問了起來,說得倒是蒙古語,言語中頗為著急,怕是從上而下看不清楚,擔心我的安危。我趕忙又喊了兩聲,那人才把頭縮了回去,我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只好耐心的等著。等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我心中只道他臨陣退縮,不免又焦躁起來。正在這時,一根手指粗細的樹藤吊了下來,我這才猜到一定是他剛才去準備的”救命稻草“,于是趕緊抓住,終于,這樣一個拖拽一個蹬踏,好一會我才終于爬上了洞口。”
“爬上了洞口,我得以仔細一睹恩人的面容。小伙子應該是一個趕路的書生,貼近了看臉上也是光潔精致,全不像我們那些蒙古糙漢子。那書生也看清了我,年輕時我的也算是美人一個……”
“真哥娘娘,別年輕的時候呀,就是現(xiàn)在您還是大美人呢?!蔽页藱C拍起了馬屁。
“就你嘴甜,”太皇太后爽朗的哈哈一笑,繼續(xù)說道:“估計那書生也沒想到大喊救命之人居然是一個絕色美女,拉我上來那一下子兩人臉蛋幾乎要貼在一起,弄得那書生一下紅了臉。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尷尬了一會,我們蒙古姑娘可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在我們這碰到這種情況就是四個字——‘知恩圖報’,我看這書生俊俏,索性直接改成‘以身相許’,你知道,雖然我倆沒有說話,可有些事情倒是不需要言語就能明白的,于是我倆就在那荒林深處發(fā)生了讓人陶醉一輩子的事?!?p> 我吐了吐舌頭,心想這太皇太后也真敢說,居然把那種事情說給我這么個小輩聽。
太后娘娘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有關注我的表情,抬著頭繼續(xù)說道:“那件事發(fā)生后,我給我他家里的地址。我回到家后,便一直等著他來提親。可是造化弄人,一個月后我沒有等來心上人娶親的馬隊,卻等來了皇帝元武宗海山的婚令。家里所有人都心花怒放,籌備著將我送去宮中,只有我覺得世界一下子灰暗起來,一種渺小無力的感覺襲卷了我全身?!?p> “又過了半個月,我已經躺在了海山的床上,當天晚上,我沒有落紅,不過這對于長久在馬背上的蒙古姑娘來說也屬正常,海山并沒有在意。相反,自那晚后他對我寵愛有加,整個心思一直放在我的身上,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愛情,海山雖然沒有絕世的容顏,可真真正正給了我溫暖,給了我安全感。”
“過不多久,我發(fā)現(xiàn)我有了身孕,我不確定孩子究竟是海山的還是那書生的,為了皇室血統(tǒng)純正,我瞞著海山,偷偷的生下了孩子。孩子出生的那天,老媽子把男孩抱到我眼前,我看到男孩俊美的容顏,心里一下子沉到了底,知道這多數(shù)不是海山的,當時幾乎想要親手埋葬了他。可看著這么個小生命呼呼大睡,一臉無辜又可愛得樣子,卻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好命老媽子找人在宮中偷偷養(yǎng)著。”
“世上的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正當我苦惱該怎么處置那個小生命時,也孫鐵木兒跑來找我,希望我?guī)退麑⑵渑c米清琴的孩子送出宮去,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再將你接進宮來。我滿口答應下來,便借機將那孩子與我的孩子調了個包?!?p> 太皇太后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低下頭一雙眼睛注視著我,像是等待我的反應。
聽完最后幾句,我自然也是冷汗直冒,難道老天爺非要把我的身世寫成這么離奇的故事嗎?
太皇太后依舊十分平靜,繼續(xù)說說:“所以我說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現(xiàn)在你該理解了吧?!?p> 雖然太皇太后沒有明說,卻也等同于承認了我們之間的關系,這讓我一時不能接受。
況且,我其實是犧牲了真正的阿速吉八的性命,才得以活下來得。整件事情,眼前此人可以說是最為兇惡之人,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母親。
“為了你的目的,不惜欺騙你丈夫的感情,更不惜傷害如此無辜的小生命,你不覺得這……這……太不應該了嗎?”雖然我完全不認同真哥娘娘的做法,但考慮到她很可能是我母親,我說話盡可能相對婉轉。
“傻孩子,這個世界可遠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寂靜、安詳。這皇城之內但凡位高權重之人,又有幾個手上不曾沾染著無辜者的鮮血。為了榮華富貴大家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何況我是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啊?!?p> “其實你并不必殺死那小孩,借機將我們兩個一塊送出宮不就行了?”
“傻孩子,那我該怎么對米太醫(yī)說?難不成說也孫鐵木兒生了個雙胞胎嗎?最關鍵的是,將來米老頭同時照顧兩個孩子,不免分身乏力,恐怕怠慢了你。既然如此,我又怎會允許尋常之人和你平起平坐呢?
真哥娘娘一雙眼睛溫柔的看著我,滿是慈母的關懷??晌铱倢λ蟹N說不出的排斥。之前一城之人為我而死,當今太子因我而瘋,乃是為了拯救更多無辜百姓之舉,雖然痛心卻也并不內疚。但娘娘明明不需要卻輕易的殺死襁褓小兒,著實令人難以接受。怪不得那叱詫風云的烏古論將軍見到太后就好比老鼠見到貓,只能說眼前此女子在這皇城之中的手段恐怕早就人盡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