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溫泉夜談（三）
在距離平安時代大概千年之后的未來，流傳著這樣一則逸聞。
著名文學(xué)家夏目漱石，在教他的學(xué)生翻譯英文“I LOVE YOU”的時候曾說過，像西方人那樣直球地向伴侶表達(dá)“我愛你”是不符合當(dāng)?shù)厝藗儍?nèi)斂性格的，他們更喜歡用“今晚月色真美”之類的句子來含蓄表達(dá)自己的愛意。
其中暗含的深意，則交由對方自己體會。
可以是：“今晚月色真美，所以我不忍心一人獨(dú)占，想將這份美好分享給你?！?p> 可以是：“今晚月色真美，所以我希望明天、后天、下個月、明年、余生都可以和你一起賞月?！?p> 也可以是：“今晚月色真美，但是今夜我的視線卻一直沒能從你的眼睛上挪開。因?yàn)橄噍^于月色，還是你的眼睛更令我著迷?！?p> 也是由于這則逸聞，之后“今晚月色真美”就成為了表白的定番句式。
而聽到這句話從面前這位處在豆蔻年華的少女嘴中說出時，
十九年母胎單身的長秋自然是虎軀一震，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口琴掉進(jìn)了水里。
“長秋先生不這么覺得嗎，如此圓潤綺麗的一輪滿月？”
晴明偏過頭來，一臉笑意地問道。
長秋抬起頭，望向夜空。
那是一輪皎潔的滿月，反射出的光芒讓人目眩。
“說來也是，今晚是十六夜嘛?！?p> 長秋在心中松了一口氣：
“原來真是在說月亮的事啊……想也知道，古時候的人怎么會知道夏目漱石相關(guān)的逸聞……”
“不過怎么回事……為什么我的心底會有空蕩蕩的感覺……？”
長秋苦笑道。
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長秋心底確實(shí)有過一剎那的動搖與期待。
“這就是所謂的人生三大錯覺之一吧……”
長秋搖了搖頭，將心中的雜念清空
只見晴明又拿起酒壺，斟滿一杯清酒，對著月亮用標(biāo)準(zhǔn)的漢語朗聲誦道：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tuán)團(tuán)。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
“喔？這詩有些耳熟啊，應(yīng)是李白的……”
長秋有些驚訝地看著晴明。
“是詩仙李太白的《古朗月行》喔。身為唐人，長秋先生應(yīng)該再熟悉不過了吧。”晴明笑著回答。
“想不到晴明大人對唐詩如此熟悉，竟然能夠信手拈來?！?p> 長秋想到了之前晴明也詠出了杜甫的千古名句。
“長秋先生謬贊了。我也不過是最近為了準(zhǔn)備中秋詩會，才在閑暇之余翻閱了許多唐詩。其中最令我神往的，果然還是太白先生那瑰麗豪邁的詩句啊。想必這也是他那灑脫不羈內(nèi)心的真實(shí)寫照吧?！?p> “畢竟是不懼權(quán)貴，敢叫力士脫靴的男人啊。”長秋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好奇問道：
“這中秋詩會，是什么在大宰府舉行的活動嗎？“
”嗯，是由大宰府的最高長官太宰帥舉辦，每年中秋邀請各貴族公卿一起飲酒賞月的宴會。席間還會通過‘飛花令’的形式來進(jìn)行漢詩詠頌。想來長秋先生如果愿意參加的話，應(yīng)該是如魚得水吧?！?p> 長秋有些來了興趣，這抄詩可是穿越古代的定番橋段，不可不嘗啊。
“距離中秋整好還有一個月，要是時間允許的話，我還真有點(diǎn)躍躍欲試呢。不過說起來，我一個唐人去參加漢詩比賽，真的不算犯規(guī)嗎？”
“呵呵?！鼻缑鬏p笑道：“長秋先生大可放心，各位貴族公卿的手下可是招募了許多唐人學(xué)者，屆時席間的唐人，可不止你一位呢?！?p> 長秋恍然大悟。
本來平安朝便唐風(fēng)盛行，太宰府是與大唐往來的前哨站，有不少唐人聚居于此地。
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在社會的方方面面?yīng)該都能發(fā)現(xiàn)唐人的身影。
簡直就是“唐人街”嘛。
“那該怎樣出席這場宴會呢，聽你的意思，似乎需要有相當(dāng)高的社會地位啊……”
“長秋先生若不嫌棄，可以作為我們陰陽寮的客卿出席，這樣我也不用累死累活地背詩了，你意下如何呢？”
晴明拿起酒壺，斟滿了一杯酒。
“能夠?yàn)榍缑鞔笕朔謸?dān)一些背詩的煩惱，那是再好不過了?！?p> 長秋說笑道。
“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需要測試一番?！?p> “哦？莫非是……”
長秋挑了挑眉毛。
“借著這杯酒，吟出五首帶‘月’字的詩句，對于長秋先生應(yīng)該不是難題吧？”
說完，晴明拿盛有酒杯的木盆，順著水流推到了長秋面前。
“順帶一提，我肯定是沒有往酒里下藥的?！?p> 晴明狡黠地一笑。
“如果晴明大人能給我下藥，那可真是榮幸?！?p> 長秋拿過酒杯，一飲而盡。
隨即舉杯對月，張口即來：
”明月幾時有，把……“
”……這個不算，重來?！?p> 長秋有些尷尬地甩了甩頭。
好險(xiǎn)，差點(diǎn)把東坡居士《水調(diào)歌頭》的名句提前了幾百年詠誦出來。
”長秋先生？“
晴明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小事別在意，重來一次?！?p> 長秋再次高舉酒杯，誦道：
「花間一壺酒，獨(dú)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p> ”是太白先生的《月下獨(dú)酌》?！?p> 晴明在心底補(bǔ)充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p> ”太白先生的《將進(jìn)酒》。“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p>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p>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長秋誦至興頭上，端起酒壺徑直從浴池里站了起來，那突如其來的動作把醉倒在木盆里的阿切都嚇了一跳。
長秋將壺中清酒一飲而盡，高聲誦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詩文在竹林中徘徊，許久都未曾斷去。
這首孩提時代爛熟于心的唐詩，卻是長秋現(xiàn)在內(nèi)心最真實(shí)的寫照。
只有獨(dú)自漂泊在異鄉(xiāng)的人，才能深切感受到李白在創(chuàng)作這首《靜夜思》時的思鄉(xiāng)之情。
晴明靜靜注視著長秋，嘆了一口氣，還是決定暫時不將那個殘酷的事實(shí)告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