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谷道開花

　　臺城。

　　巍峨奢華的宮闕中，念誦佛偈的聲音不絕于耳，兩邊陳列著精致的三足香爐，里面是上佳的熏香，焚香時幾乎不會產(chǎn)生煙霧。

　　整座宮廷里到處都是沉悶的香氣，即使是經(jīng)常入宮的中書通事舍人朱異，當(dāng)站在殿門處時，還是有種窒息的感覺。

　　走出來的太監(jiān)已是白發(fā)蒼蒼，朱異記得自己認識他時，對方還只是個在宮里到處認干爹的年輕閹人。

　　如今看見，朱異心里滿是唏噓。

　　當(dāng)看見朱異走來時，老太監(jiān)躬身道：“陛下在等您?！?p>　　“知道了。”

　　朱異長舒一口氣，整理一下衣服，正想進去，忽然想起來什么，低聲道：“聽說羊尚書昨晚在宮城前跪了一宿？”

　　“是，陛下這些天心神不寧，昨夜早就睡下了，宮人們誰敢替他通報啊?！?p>　　老太監(jiān)嘆了口氣，勸道：“您也別擔(dān)心羊尚書了，快進去吧，陛下等您呢？”

　　我閑得沒事?lián)乃陕镅剑?p>　　還不是我之前一直說侯景不可能過來，這羊侃老東西一直帶著幾個人跟我作對，說侯景這羯奴有多厲害不可不防。

　　現(xiàn)在好了，侯景真的打過來了。

　　朱異在心里嘮嘮叨叨，冷不丁頭頂響起一個聲音。

　　“彥和！”

　　這是朱異的字。

　　一聲念叨，似悲似嘆，聲音不大，在朱異心里卻如同響起一個炸雷，驚得他膝蓋一軟直接跪下。

　　陰翳的大殿上，如今的梁帝蕭衍兩鬢斑白，滿臉皺褶，盡管穿著明黃龍袍，卻沒有絲毫天子的威嚴，倒像是受鄰居欺負的老翁。

　　“朕整日樂善修佛，沒想到給國家招來了如此禍患，”蕭衍強撐著身子坐在龍案前，滿臉疲憊：“彥和啊，朕來口述，你來替朕寫詔。”

　　“是......”

　　“朕說，你記?！?p>　　“朕......今侯景猖獗，故以國事托付太子，群臣悉知之，不得......”

　　梁帝還沒說完，就大聲咳嗽起來，嚇得朱異丟了筆，扯著嗓子喊：“來人吶，快來人！”

　　梁帝昏過去了，得到詔令的太子蕭綱匆匆聚集起一批梁軍，一面打探外城的消息，一面收攏百官，緊急封閉了臺城。

　　好巧不巧，太子也聽說昨夜羊侃請求入宮商議，對這個老人不由更敬重了些，便想派人將其請來商議。

　　羊侃回望國門沒找到自己的部署，還以為有人臨時帶走了這批兵馬，一時間也沒想到陳涼身上去。

　　畢竟對方只是個小小的隊主，哪來那么大的膽子擅自調(diào)兵？

　　他此時重新聚集了百來人，好不容易進了臺城。

　　聽說太子邀請，盡管羊侃受了風(fēng)寒，頗有些心力交瘁，但還是強打精神入東宮拜見太子蕭綱。

　　臺城里是一片混亂，建康外城就更不堪了，火光四起，叛軍們燒殺搶掠，百姓們往日雖然賦稅繁重，好歹能有太平日子，如今是四處逃命，再加上里面還有許多世家士卒、權(quán)貴官員，此刻都顧不上身份。

　　侯景大軍封鎖了建康，他們一時間難以逃脫，不得不朝著臺城涌了進去、

　　城內(nèi)的梁軍戰(zhàn)斗力本就差，反倒是各家豢養(yǎng)的私兵，暫時多拖延了些時間，但也都死傷慘重。

　　至于城外呢，那才是今天的重點。

　　梁軍又跟叛賊打了第三場。

　　頭一場是城頭，第二場是城外，第三場是在秦淮河旁邊。

　　打到現(xiàn)在，反而是叛軍大多在建康里面，而梁軍站在城外硬著頭皮去強攻。

　　侯景聽說城破的時候，樂得馬都不騎了，吆喝手下拉起馬車，讓宋子仙等將領(lǐng)去收攏些兵卒。

　　這次，他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站在蕭和尚的面前。

　　正美滋滋的時候，王偉卻急急忙忙找了過來。

　　“什么事？”侯景抬起眼皮，懶洋洋道。

　　“臣聽說，將士們在城內(nèi)肆意妄為，請王爺速速制止，若是因此惡了江南士族，這...這對王爺您的大業(yè)不利呀！”

　　“士族！”

　　侯景眼神頓時陰沉下來，他站在城頭，指著城內(nèi)道：“我第一次到這南地時，為了融入這兒，請求蕭和尚，替我向江南士族說一門親事?！?p>　　“我當(dāng)時在北方的家人、部下、還有苦心經(jīng)營的勢力和土地，一朝灰飛煙滅！”

　　侯景指著腳下廣陽門的城墻，聲音發(fā)顫：“老子當(dāng)時心想，若是南地可以安身，在此養(yǎng)老倒也不錯，沒想到，蕭和尚僅僅是把老子當(dāng)一個可有可無的籌碼！他和那些江南士族一樣，就把老子當(dāng)一個羯奴！”

　　“他竟然說，我配不上王謝世家的女子，最多，也就是能和商賈人家通婚?！?p>　　“王爺...您...”

　　“不必多說！”侯景攬著王偉的肩膀，露出一絲微笑：“兄弟，不知道你是喜歡王家的，還是喜歡謝家的，沒事，今晚都捆過來，送到你面前，咱們慢慢挑。”

　　建康城頭一片混亂。

　　倒不是因為還有梁軍在抵抗，是被派去清掃城頭的叛軍士卒們，因為爭奪尸體上的些許錢財而哄鬧起來。

　　多處城門大開，任憑叛軍們在城門處自由進出。

　　有舍得錢又膽大的人家，便出錢買通叛軍，但若是運氣不好，隊伍里的女眷被看上了，那也還得被強行抓出來。

　　不愿意？

　　那行，一家人都齊齊整整留下來，到時候別說女眷，連三歲孩子都得沒命。

　　羊家，便是如此。

　　羊家本支有泰山第一望族的名號。

　　只是羊侃是北魏的叛將，繼承父親遺志，叛魏入梁，在南梁倒也是官運亨通，只可惜梁帝蕭衍和江南世家士族都并不怎么信任他。

　　在南梁的羊家，自然就沒有本支那樣大的名號了，只是普普通通的士族。

　　廣陽門外。

　　“大人，家姐愚鈍無知，不能見人，這里有幾張金葉子，求您......”

　　羊躭是羊侃的兒子，生平第一次對一個普通士卒堆起笑臉，手里的金子卻被立刻搶走，分了金子的幾名叛軍還不肯放過，滿臉淫笑地看著羊家車隊里的一駕馬車。

　　“放屁，老子們就是想看看她長什么模樣，你怕什么？莫非，你這車上還裝著幾個朝廷狗官不成？”

　　“大人，你......”羊躭又氣又急，但看著周圍大批的叛軍，憑羊家這點人，但凡有反抗，其他的親人又怎么辦？

　　這事也不怪姐姐，剛才在城門處，她車上的一個侍女無意中拉開了窗簾，被人瞧見了，這才被攔了下來。

　　要不，找個漂亮點的侍女出來頂替？

　　羊躭苦苦思索著，但這剎那，那些叛軍已經(jīng)按捺不住，其中一個踏上馬車，嘿嘿笑著要去揭開簾子。

　　車廂里，頓時響起兩個女子的驚呼聲。

　　羊躭看到自己的姐姐即將受到侮辱，不由目眥欲裂，但他反而死死按住身旁想要拔刀沖過去的弟弟羊鹍，痛苦地說道：“父親還在臺城，娘就在旁邊的馬車上，我們?nèi)羰撬懒耍阕屗麄冊趺椿?？?p>　　這時，他忽然抬起頭，低聲道：“你聽沒聽到什么動靜？”

　　兄弟倆懵懵然抬頭，只見城外，一片殘陽盡處，忽的升起一道道黑線，隨著接近，又變成了一個個瘋狂沖向城門的人影。

　　此刻傍晚，日頭西斜，一面梁字大旗陡然飄起，坐鎮(zhèn)中軍的陳涼已經(jīng)快要到了曹操降臨卡的時限，他拔劍出鞘，麾下騎兵的士氣和實力幾乎臨時達到了當(dāng)年在曹操麾下南征北戰(zhàn)的那支鐵騎的水準。

　　這是降臨卡的最后半個時辰！

　　“誅殺侯景，千金賞！萬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