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北徐州后,天氣愈發(fā)寒冷,路上時常能碰到三三兩兩的潰卒。陳涼把這些人叫到面前來,仔細盤問他們看到的東魏兵馬的情況。
外面探馬也回報了幾次,只模糊說魏人兵馬已經過萬了,除此之外,還能看到大量的騎兵去了仁州的方向。
“探子傳消息說,興安郡也丟了?!?p> 霍俊嘆息一聲,在陳涼的地圖上指指戳戳:
“魏軍南下,后續(xù)糧草須得接濟的上,興安郡是屯糧所在,如今失陷了,他們下一步,必然進軍北徐州,繼而謀求鐘離。”
“鐘離若再丟了,咱建康的北面可就沒有屏障了。”
陳涼沉思片刻,隨即問道:“可是,現在的建康不是被侯景攻下了么?”
“......”霍俊。
所以說,這守城,到底是替朝廷守,還是替侯景守?
霍俊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陳涼,像是在問你的關注點為什么如此清奇?!
良久后,他緩緩道:
“無論如何,土地不可失?!?p> “將軍,那位霍將軍,常常來軍中四處查看,還盤問咱們南山營的人?!?p> 辛枚跟在陳涼身后,壓低了聲音,做出一個“割喉”的動作。
“要不要把他......”
“他手底下這些兵太雜了,還是讓他自己帶去吧?!?p> 陳涼的話很直白,他看不上霍俊手下的那四千步卒。
全軍大約只有一千多人披甲,大部分人用的武器甚至只是劣質的長矛,裝備之差,與南山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然邵陵王都不打算在這支雜牌軍上投入多少。
陳涼甚至懷疑霍俊這人是不是和邵陵王結了仇,才被打發(fā)來帶領這么一支兵馬。
魏人的兵馬,真的很強。
這些天來碰見的潰卒越來越多,說魏人打破了一個城,將城中男女老少都強行逐出,往北遷徙,沿路還有士卒押送。
一般來說,這種擄掠人口的行為在古代戰(zhàn)爭中極其常見,但魏人已經攻下了兩淮半數土地,卻又這么做,似乎證明他們也沒多少信心攻下鐘離,依舊是秉著拿到好處就跑的原則。
霍俊放下地圖,心緒越發(fā)沉重。
士卒從外面掀開簾子,送來泡腳的熱水,在冬天的晚上能有熱水泡腳,是一件相當舒服的事。士卒想替他脫掉靴子,卻被霍俊制止了。
他兩只手加起來只剩八根指頭,臉都漲紅了,但手卻始終提不起力氣,只是軟軟地扒在靴子邊沿上。
“將軍......”
“走開!”
霍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心里這么憤怒,他悶哼一聲,靴子直接從手中滑落,直接掉進洗腳的木盆里。
水花四濺,他滿臉都是水,卻只是愣愣的看著兩只手,片刻后,他捂住臉,嗚咽了起來。
“霍將軍,昨夜急報?!?p> 陳涼看走進來的是霍俊,便開口道:“魏人圍了齊康,齊康令派遣的使者正好與咱們碰上,請求咱們發(fā)兵救援?!?p> “人數呢?約有多少人,攻城器械如何?”
“只知道人數約有幾千人。”
陳涼搖頭道:“除此之外,一問三不知?!?p> 旁邊士卒送上燒好的熱水,倒在兩人面前的碗中,倒水的聲音似乎驚醒了霍俊,他提議道:“齊康是北徐州北邊的大城,不可不防,若是那兒也丟了,咱們就只能撤回去守鐘離了?!?p> “但北徐州現在只有我們兩支援兵,加起來不過八千人,若是都去了齊康,或戰(zhàn)或守,其他地方卻是沒人守了。”
“陳將軍,此處由本將軍帶兵去援吧,你也別多說什么了,各自麾下士卒實力如何,咱們都是有數的,陳將軍率軍在外,作用比俊要大。”
霍俊站起來,拱拱手道:
“若能守住齊康,必能吸引大隊魏軍注意,或許也就能拖住魏軍,等待其他援軍的到來。”
“只是外面有魏軍圍城,還請陳將軍助我一次,沖開魏軍,讓吾帶著將士們沖進去?!?p> 陳涼思考一會,問道:
“死守恐怕堅持不了多久吧,為什么一定要進城去?”
“齊康往北便是興安郡,若是魏軍在興安屯糧,那便隨時可以威脅到魏軍的糧道,南下魏軍過萬,勢必倚重糧道,對方主帥若是精明強干之人,齊康一日不攻克,他就不可能繼續(xù)進軍?!?p> 霍俊淡淡道:“而彼眾我寡,魏軍精銳驍悍,我軍大多是黔首,城外野戰(zhàn),于我軍大不利,不如借助城墻之便,尚可以支撐些時日?!?p> “明白了?!?p> 陳涼默默算計了一會,才抬頭笑道:“糧草等輜重,一日后便可送到,到時候我會將糧草送入城中,供將軍守城所用。”
“那就多謝陳將軍了。”
霍俊站起來,鄭重施了一禮,隨即離開了營帳。
他走后不久,兩個大漢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拜見將軍!”
“起來吧。”
范桃棒抬起頭,憨憨的一笑:
“謝將軍!”
他旁邊那個大漢名叫賀雨臣,便是此前在京口的賀校尉。
大約是命里缺水,這才起了個儒雅的名字,但他為人卻很是粗豪,在陳涼軍中僅待了些時日,便和那些大小軍頭子廝混熟了,人情往來極好。
廣陵郡外一戰(zhàn),他也殺了幾個士卒,生擒到了蕭正表手下的一名校尉,立了不少戰(zhàn)功,陳涼見這人有本事,便也越發(fā)倚重。
他始終對羊躭和陳昕等人保留一定的懷疑,不完全信任他們,對其都做了預防的手段,但軍中僅僅靠自己可支撐不起來。
因此,他也只能試著提拔和重用那些憑借戰(zhàn)功升上來的軍官。
畢竟這些人大多出身底層,身份、地位都是自己給他們的,很大程度上可以保證他們的忠誠。
“奉將軍之命,我等領一百兵卒西巡,探查到濟陰、臨渙諸郡皆失陷了,魏人此次南下規(guī)模甚大,且各處兵馬都正往北徐州而來,人數不知多少?!?p> 平攤在桌面的地圖上,又多了幾個朱筆畫的紅圈,陳涼用線將紅圈和北徐州的位置連接起來,發(fā)覺四周都是魏軍,而自己這邊又沒有任何援兵。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四千名南山營士卒。
兩淮之地多平坦,地勢較低,只有鐘離等城池有險可守,北朝兩次南下,都是在鐘離這兒折了戟。
大營中爐火溫暖,辛術處理著文書,有條不紊地發(fā)出一條條命令調動各處軍隊,他面前像是有一只棋盤,而他正手執(zhí)白子,憑借先手優(yōu)勢,準備一步步吃下兩淮之地。
梁軍倒是不用過多考慮了,辛術原本抖擻精神準備全力應付的梁軍,根本不堪一擊,大魏鐵騎長驅直入,以往由梁軍把守的那些易守難攻的險要之處,先后被直接踏破。
對魏人抵抗力度最大的,反而是民間自發(fā)修建的那些“堡寨”。
兩淮之地,除了淮東多土丘,其余地方皆是平坦,重甲騎兵協同精銳步卒沖擊起來,幾乎勢不可擋。
正因為無險可守,堡寨便出現了,也就是所謂的“以兵為險”。
堡寨中除了武裝起來的百姓,還有他們的家屬,因而堅守的意志較為強烈,往往死戰(zhàn)不降,十里八鄉(xiāng)的堡寨往往彼此呼應,由于兵源只是普通的農民,很容易便聚成規(guī)模,繼而威脅糧道,令魏軍難以忽視。
只不過,堡寨的規(guī)模并不大,魏軍要啃下它們,不過是得多花些時間。
哪怕辛術的信心越來越足,但也還存著些忌憚,他知道,南朝現在不過是將大量的兵馬都抽調去了建康與侯景對壘,要是真狠起心來,南地世家也能重新組建大軍北上。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更何況自己現在是率軍開疆拓土,更是半點都不能怠慢。
打探南地情況的探子一撥撥派出去,又一撥撥回來,他們告訴辛術,有一支近萬人的梁軍北上了。
莫不是南人的先鋒兵馬已經到了?
后面還跟著大軍?
辛術心里一緊,下意識就想傳令讓各路兵馬聚集起來,準備迎戰(zhàn)。
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繼續(xù)打發(fā)探子出去尋摸情況,只是調動幾支兵馬又往自己的駐地靠攏了些,提防著被梁軍偷襲。
若是真的大規(guī)模交戰(zhàn)起來,最好的局面便是守住已經奪得的土地,防御住各處,等待大魏消化了這里,再去繼續(xù)南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東魏此時正同時和西魏交戰(zhàn),那兒的規(guī)模就大了許多。
侯景帶著河南之地,起初是降了西魏,而后侯景敗逃后,西魏便聚眾死守潁川,想著要吃下河南之地。
雙方在潁川交戰(zhàn)已有數月,辛術甚至聽到了傳聞,說是大丞相有意率軍親征。
老高就是因為玉璧之戰(zhàn)失利才郁郁而終了,現在小高又要帶兵親征,辛術心里擔憂,正想上奏進諫,提醒一下高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大帥,南邊送來消息?!?p> 副將敲門進來,而后跪在辛術面前,朗聲道:
“我軍攻齊康,背后忽然繞出梁軍,人數約有數千,圍城將士猝不及防,暫且敗退,在二十里外立營。”
“人數呢?具體什么情況,說仔細些?!?p> 副將又將情況多說了一些,最后補充道:“那個領軍的梁將,似乎叫陳涼?!?p> 辛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迎著副將有些驚愕的目光,笑道:“總是蜷在這兒,骨頭架子都要散了。
兩淮已是大魏疆土,寸土不可讓,若是他梁人欲奪回去,就讓老夫看看他們的本事吧?!?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3-03-27/05de074c10207cc2070674aa995452637uyiG5tSpNpI59O.jpg)
江山至
要三十萬字才能上架咧,現在才二十五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