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兗州,已經(jīng)重又變得忙碌起來。
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將軍在城里許多地方都貼出了告示。
不勞動者不得食。
路邊,一個茶攤支在那兒,里面的老漢吆喝走遠路的那些人停下來喝一碗茶。
據(jù)說這種喝法,是從新建起來的將軍府里傳出來的。
清茶,入口滋潤,略有點滋味。
不像那些加了亂七八糟東西已經(jīng)完全沒有茶味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是茶的妖艷賤貨。
“小子,其他地方來的?”
茶攤沒什么生意,老漢也顯得無聊,便主動去和唯一坐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攀談起來。
男人在這茶攤多坐了一會,身材瘦削,面容冷峻,他看向老漢,眉頭微微揚起,只是淡淡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跟你講,進城之后,最好得守著城里的規(guī)矩?!?p> “為何?”
男人開口了,聲音清冷。
老漢笑了,指著桌上的空碗。
“只要守規(guī)矩,碗里就有飯吃哩?!?p> “結(jié)賬?!?p> “您慢走?!?p> 男人站起來的時候,老漢才注意到,這人身后還背著一把長刀。
“喂,這玩意,最好別在城里露出來,城里有新營兵馬到處巡城,緊著哩?!?p> 廣陵郡城。
即使是侯景作亂、魏人南下,這座城都恰好沒被波及到,仍完好地保存著。
城門口有人在盤查身份,詢問各人的名字、來歷、目的。
旁邊,還有人記錄下來。
若是想在城中住一陣子的人,便會有專門人接引進去,而后直接分配住處、工位。
總體上,很像是后世的民工宿舍。
但急切想要進城的人里面,有許多都是流民,他們之所以這么熱情地想進城,是因為廣陵郡城貼出的一張告示。
凡是流民,在城中居住,并在固定工位工作一定時間的,由將軍府審核,可以恢復(fù)良籍,賞給安家費,分配田地。
分配的那些土地,幾乎都是城外劃定的土地,但即使是這樣子,那些人居然也一副十分憧憬的模樣。
男人心頭一動,便站在了流民的隊伍中,他看見城門處有不少人都坐在一個木頭做的東西上,那玩意他可從沒見過。
排到一半的時候,他注意到自己身后是一對夫妻,雖然他們極力掩飾,但自己能看出來,他們身上似乎都帶著傷。
他又瞥了前面負責(zé)登記的人一眼,對身后夫妻笑道:
“你們先吧?!?p> “既如此,多謝尊兄了?!?p> 那兩人略有些驚訝,但卻明顯氣度不凡,對著男人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一禮。
“姓名,來歷,籍貫?!?p> “任約?!?p> 那男子對著記錄名字的官吏道:
“在下不是流民,而且還有要事,稟告龍驤將軍。”
“你想見將軍?”
小吏手中的筆停了停,他看都不看,便不屑道:
“天天都有人想見將軍,你憑什么???”
任約瞇起眼睛打量著小吏,片刻后,才露出一絲笑容。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將軍印,輕輕放在小吏面前。
這玩意,還是侯景賜給他的。
侯景初攻入建康,各官衙的印信,大都留在原處,被侯景收起來,用于施恩部下拉攏人心。
因此,這印信便是貨真價實的大梁將軍印。
小吏這才信了,他再次仔細看了看男人,連忙站起來,笑道:
“是在下看走眼了,閣下若有急事,小人這就去通報?!?p> 任約拉著女子,跟上那名小吏。
而在他身后的那名男子,卻是不知何時便離開了。
街上各處都井然有序,將軍府已經(jīng)將各處劃定,在規(guī)定的地方做買賣,在規(guī)定的地方上工。
這些都有著嚴格的規(guī)矩。
男子打量著這一切,再次蹙眉。
他一個浪蕩四方的人,無國無家,無牽無掛,最厭惡的就是這種規(guī)矩森嚴的氛圍。
他遠遠地跟在小吏的后面,看家男人進了將軍府,他記住了路,便掉頭離去。
時近中午,男人的肚子有些餓了,他瞥見附近正好有一座道觀。
外面掛著匾額。
上書:純陽宮。
男人瞥了一眼匾額,便邁步走進去,看見一個道士正從里面走出來,張口便喊:
“那道人,可有齋吃?”
道士愣了一下,打量著男人,徐徐道:
“昨日還剩了些,若不見棄,便請了?!?p> 兩個冷餅,一碗熱水,男人確實不嫌棄,坐在門檻上就吃起來,道士在旁邊看了他一會,詢問道:“閣下自何處來?”
“建康?!?p> 聽見這兩個字,道士的眼神頓時冷了幾分,
男人三口兩口吃完了,將熱水一飲而盡,站起來對著道士拱手道:
“在下欲酬此一飯之恩,請尊兄說個條件吧,但凡能做的,必然替你做了。”
“出家人的飯食,
亦是化緣而來,
從來處來,自去處去,
不能算是貧道施恩于施主?!?p> 道士稽首一禮,態(tài)度溫和。
“你這道士,娘娘唧唧的,倒是跟那姓江的一樣?!蹦腥讼袷怯浧饋硎裁矗瑦瀽灥溃?p> “我生平不欠人,這樣吧道人,你有沒有仇人,我替你去殺一個人?!?p> 道士的眉頭愈皺愈深,他搖搖頭。
“貧道,不需要?!?p> “隨你,但我記著,我欠你一口飯呢。”
男人伸了個懶腰,離開道觀后,徑直朝著將軍府的方向走去。
道士站在門口,本是想看男人要去哪兒,這一看,卻意識到男人正朝著將軍府的方向去。
再聯(lián)想到這人剛才說的話,道士頓時心里一顫。
男人正走著的時候,忽的將頭一偏,左手攬住刀柄,下一刻長刀出鞘,鏗鏘一聲刀鳴,那鋒刃就指住了從后面偷襲過來的道士。
“你要干什么?”
男人有些不能理解。
“這里,你不能進?!?p> “為什么?”
“因為貧道說不能?!?p> 兩人對峙間,男人眼里開始騰起一股好斗的情緒。
他看出來了,眼前的道士,很有些本事。
而自己最渴望的,就是跟人交手,一較高下。
捉對切磋,成一時之名,卻是江湖人特有的意氣。
你,想要做我的對手嗎?
恰這時,將軍府的門打開,幾名軍伍士卒打扮的人走出來。
那個道士,立刻對著那幾人喊道:
“辛司馬,這兒有人要刺殺將軍?。 ?p> “???”男人。
他剛想辯解一下,說自己只是想進去拜訪一下陳涼,雙方進行一番親切友好的交流。
兗州的官府真是太沒有規(guī)矩了!
那幾人卻是如臨大敵,片刻間,將軍府內(nèi)外便迅速聚集起兩三隊士卒。
將軍府周圍本就有人在巡邏,道士再這么一喊,不論真假,大家反正都必須趕緊過來。
里里外外圍了三圈。
“呵,任將軍如今有何打算?”
陳涼聽完了任約的話,總算是知道了這廝的目的。
堂下也有椅子,但那一男一女卻仍是跪坐著。
任約要表現(xiàn)出臣服的態(tài)度來,因此他得跪,但謝蕓卻也固執(zhí)地要陪著一起。
其實她也可以在門外等著,但非要跟進來。
陳涼神情似笑非笑。
論起給自己找麻煩的本事,這任約絕對能排第一。
連侯景都沒他那樣重視自己。
在石頭城的時候,也是這人帶兵。
那一次,若非人物降臨卡,陳涼便真的要戰(zhàn)死在那兒了。
平心而論,任約這個人,本事挺大的,主要就體現(xiàn)在帶兵方面。
歷史上,他替侯景打了不少勝仗,攻下了三吳大半城池土地。
侯景敗亡,他不得已,才又投降了湘東王蕭繹。
陳涼當(dāng)然不嫌這樣的人才太多,而他顧慮的卻是,任約是否在行苦肉計,騙取他的信任。
表面上看,倒也是合情合理。
任約手下全軍覆沒,回去必然要被侯景重罰,而現(xiàn)在南朝勢力也未必能接納他。
“所以,本將軍很好奇,你為何就選擇來投靠我?”
“將軍雄才大略,前途無量,約甘心為將軍幕下小卒,只求將軍給條活路?!?p> 陳涼雖然心里不信,但卻熱情道:
“我得任將軍,如魚得水也!”
“將軍,外面出事了!”
呂康站在門口,恭敬道:
“外面,李道長又抓到了一個刺客?!?p> 到外面,陳涼看見士卒們正圍著一個男人,后者解釋不清,卻始終按捺著脾氣,連刀都收進去了。
跟在旁邊的任約卻咦了一聲,主動說道:
“末將入城時,此人就在我身后?!?p> “叫什么名字?”
陳涼點點頭,對著那個男人問道。
“許長亭。”
很...騷氣的名字。
但男人分明是一副北地大漢的粗豪模樣。
“小人只是想見龍驤將軍一面,并非刺客?!?p> 哪怕被一群人用刀指著,許長亭仍是面無懼色,對陳涼道。
“見龍驤將軍做什么?”
“受人所托,看看他長什么模樣?!?p> “我就是陳涼,你已經(jīng)見到我了?!?p> 許長亭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點頭道:
“我與江子一說,這南地的人都是沒欒子的慫蛋,他跟我講,這大梁不會亡,大梁也不缺勝過他的大好男兒,他還與我打賭,
說我如果不信的話,就來見見你?!?p> 江子一?見我?
陳涼模糊記得,歷史上有江子一這么一個人。
但這人卻是戰(zhàn)死在臺城前了。
自己似乎也不認識這人吧。
他剛想繼續(xù)發(fā)問,許長亭便又道:
“看得出來,你殺過許多人,或者是你一聲令下,便有許多人會因你而死?!?p> “小人走南闖北許多日子,見過許多人,將軍身上的那股子精氣神,做不得假?!?p> “你已經(jīng)見過我了,然后呢?”
“小人本來是準(zhǔn)備走的?!?p> 許長亭看了看周圍,道:
“但現(xiàn)在,小人想暫時留下來,看看這兒的光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