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雪中的少年

　　崔空同葉無緣一起架云落如院中，本以為這等高人住的地方定是一方風(fēng)水寶地，可誰知竟然是一處陰宅，感受著院子中寒涼的陰氣，崔空陷入沉思。

　　這難不成是高人的獨特愛好？

　　恰此時他瞧見葉無緣將那塊收納了天劫云氣的木牌收入袖內(nèi)乾坤之中，看著對方收的如此利落干脆，似只是在收納一個小物件一樣，他心中不由得對其更加敬畏了幾分。

　　高人??！此等寶物竟能等閑視之，足以見此位的見識之廣，道行之深。

　　看來此次結(jié)交的念頭是對的。

　　葉無緣借著崔空得法云略一歇息，此時已經(jīng)舒坦了許多。

　　見外面的雪還在簌簌下著，索性直接將崔空請進堂屋中用茶。

　　顧爭還在自己房中讀書，倒是千鈴和姬妙妙在屋里的藤椅上聊天。

　　喇叭院本就像一個農(nóng)家小院，就連屋內(nèi)的陳設(shè)也都是些樸素的藤木制品，頂多添一些瓷制的小物件。

　　屋內(nèi)的陳設(shè)沒有將崔空驚到，可其內(nèi)的兩女卻讓他有些猶豫。

　　那位妙齡少女周身陰氣蒸騰，似鬼不是鬼，雖然道行不高，卻也讓人有些琢磨不透。

　　那女娃娃自然是不必說，小小年紀(jì)就修成六尾妖狐，往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必然是位了得的大妖。

　　“師父，你回來啦！”

　　姬妙妙邁著小短腿撲入葉無緣懷中蹭了蹭，那樣子就像是兩人分開了許久。

　　葉無緣一如往常的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轉(zhuǎn)身對一旁的崔空解釋道：

　　“這是在下的小徒弟，姬妙妙，那位是千鈴，乃是院中那叢牽?；ǖ幕`?！?p>　　“這位是崔道友，旁邊仙鶴乃是空云子?！?p>　　千鈴對著一人一鶴施了一禮，姬妙妙則是問了聲好。

　　崔空一一點頭，忍不住多看了千鈴兩眼，居然是花靈，身上怎會有如此之重的陰氣。

　　他又將視線轉(zhuǎn)回身旁的師徒身上，猛然見又發(fā)現(xiàn)了了什么，隱約間看到那悠然晃動的尾巴上似乎有煙氣飄渺。

　　這妖狐……不對！這是仙狐！她居然是仙狐！不是說仙狐都在晴晝山一脈么？！

　　這位葉前輩竟然能收仙狐做徒弟，真是莫測的很吶！

　　難不成……

　　崔空心中有些激動，只是面上不顯。

　　修士之流多不會有什么如人世之中的諂媚之氣，修行各有道法，且追求大自在，太過世俗反而會令人不喜，倒不如自然些。

　　空云子在服下一瓶仙露之后已經(jīng)可以自行走動，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歪頭看旁邊的師尊一眼，在得到對方一個眼神示意后，沒有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只是一雙鶴爪緊緊的抓住地面。

　　高人吶！

　　如此看來，師尊那聲前輩倒是沒叫錯，這人估計也就看著年輕，仔細(xì)想來還不知活了多少歲月。

　　入座后崔空淺酌了一杯熱茶，倒是沒喝出什么特別的韻味，看來這位葉前輩生活還真是質(zhì)樸啊。

　　“想不到世間竟然還有葉前輩這般隱于人世的高人吶，崔空妄修行數(shù)百年，未成想關(guān)鍵時刻竟是連自家小輩都救不了，還虧得前輩出手才免得大禍，慚愧慚愧?！?p>　　葉無緣聞言擺手道：“崔道友客氣了，不管是為了鶴道友還是長壽縣百姓，這都是在下應(yīng)當(dāng)做的?！?p>　　“且我也不過是一個游歷的小修，稱不上什么前輩，還是喚我道友吧?！?p>　　“仙途茫茫，遇即為緣，緣即為友，道友一稱倒是比什么前輩來的親切些。”

　　雖然這一聲前輩他確實當(dāng)?shù)钠?，可看一位與自家?guī)煾感蜗笠话愕睦险吆白约呵拜?，還是挺不自在的。

　　聞言崔空身軀一震，不愧是真高人，看問題當(dāng)真是比他們這些普通修士通透許多。

　　“好一個遇即為緣，緣即為友，倒是我落俗了，還望葉道友勿要見笑?！?p>　　“哪里的話?！?p>　　“師父？！您怎么在這？！”

　　程小箸剛回來就聽到屋里有人在說話，走的越近越覺得聲音熟悉，進來一看，還真是自家?guī)煾浮?p>　　葉無緣等人聞言皆是一愣，這怎么還有熟人？

　　崔空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自家徒弟，看著他怔了好一會兒。

　　“小箸？你怎么也在這？”

　　程小箸把前因后果一說，崔空有些無奈的低頭嘆了口氣。

　　“我與空云子有些事在不遠(yuǎn)處，可沒想到半路空云子猝不及防的就引來了天劫，本打算一齊去海上，誰知在這里遭了難，多虧葉道友相助才沒有釀成大禍?！?p>　　其實他們也是放心不下這不經(jīng)世事的臭小子才一路追來，也確實沒想到會有如此變故，如今看他這樣子想來這遭也是來對了。

　　崔空不知是恨鐵不成鋼，還是覺得在葉無緣面前丟了大人，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這叫什么事兒。”

　　葉無緣倒是覺得這也不失為一件趣事，世間緣法果真妙趣無窮。

　　“哈哈哈哈，崔道友倒也不必如此惆悵，此不正說明你們師徒有緣么？不知不覺都到了葉某這里來了?！?p>　　崔空苦笑一聲，沒說什么。

　　來者是客，更何況還是緣法非常的客，不出所料，今日喇叭院中又是一場小聚。

　　只不過此回桌上都是修行中人，所以大家也沒什么忌諱，樂融融的聚在一張不小的桌上暢飲歡聊。

　　葉無緣從省去虛懷村的情節(jié)，將從初到喇叭院開始到廣道仙宗之事再到陳國滅亡只是同眾人娓娓道來。

　　一樁樁一件件或大或小的事雖然也沒過去多久，如今想來，確實也算是一份不小的談資了。

　　崔空師徒三人聞言感慨萬千，對其中事由各有評說，若是按照他們的想法，怕是不會管一些人世的瑣事的，尤其是廣道仙宗那段，恐怕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會去招惹，更別說挖出背后的黑幕。

　　不過其中最令崔空不解的還不是此事。

　　他認(rèn)真的看著葉無緣，問：“葉道友，你真的當(dāng)了這南林國的仙師？”

　　葉無緣見他多少有些難以置信，點頭笑道：“嗯?！?p>　　“雖說都道仙凡有別，可這陳國禍?zhǔn)聟s也有修行之人的過錯，既然碰上了，若是不做些什么，心里還是有些不安生的?！?p>　　“我本意是想盡可能彌補凜冬之際陳國舊民的損失，可如今看這眼見就要過膝的大雪，怕是天公不作美啊?！?p>　　程小箸聞言有些不解。

　　“葉前輩既然將劫云都收了，為何不能連剩下的云氣一并收走？”

　　葉無緣搖搖頭。

　　他之所以能引動收納是是因為劫云中本就遍布天劫靈氣，以靈氣攜云氣入桃木牌才得以成法，可普通的云氣并沒有靈氣可以帶動，且其面積極大，幾乎覆蓋整個南林，哪里是說收就能收的。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其它幾人也是一陣沉默。

　　崔空望了望門外還在紛飛的大雪，閉目搖頭。

　　“既如此，那我等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想來是南林運中當(dāng)有此劫罷?！?p>　　他此時也更加慶幸那場劫云到底沒有落下來，否則對于長壽縣百姓的處境來說，怕是要比雪上加霜都要來的厲害。

　　葉無緣也點點頭。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南林若是能撐過此劫，想來會成就一個盛世。”

　　話是這樣說，可從真正置身于此場劫難的百姓的角度來看，這個凜冬哪里是那么容易過的。

　　長壽縣因著本就地處京城腳下，百姓積蓄略多，所以目前來說還算好的，可那些被霸凌欺壓已久的偏僻之地的百姓就苦難了許多。

　　某些地方的百姓為了取暖不得不擠在一個房間中，有的村落中的壯年甚至在白天的時候不顧雪崩的危險一齊進入林中伐木，入夜后在村中升起一堆大火來抵抗嚴(yán)寒。

　　好一些的城池之中，炭火幾乎銷售一空，許多人家在房中支起一口大鍋，然后將水在其中煮沸，借著水汽增加暖意，這也導(dǎo)致一時間多了許多憋悶致死的案子，因著往往一死便是一戶，所以傳出許多謠言，在百姓中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好在南林朝廷對此反應(yīng)頗為迅速，立即下令各級官員向百姓傳授正確使用炭火的知識，這才沒因此事釀成什么慘禍。

　　百里煌坐在桌案前掐著太陽穴，眉頭皺的死緊，想到折子上寫的那些荒唐事，頭更痛了些。

　　“治標(biāo)不治本。”

　　百里逸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撐著頭。

　　“戶部不是已經(jīng)開始分發(fā)賑災(zāi)糧了么？”

　　百里煌搖搖頭。

　　沒那么簡單，北邊還好說，百姓手中本就有些積蓄，撐過一個寒冬應(yīng)該問題不大，可南邊是個大麻煩。

　　其麻煩的不僅僅是百姓長期受壓迫后的困苦，還有官場中的情勢。

　　原本陳國的官僚結(jié)構(gòu)體系太過腐敗，而南林接手以來還沒有機會去處理那些敗類，如此一來，本就不多的賑災(zāi)糧就算散下去，怕是大多也要進了他們的肚子，所以這賑災(zāi)糧如何發(fā)也是個問題。

　　戶部尚書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賑災(zāi)糧現(xiàn)在還都扣在原本的南林官員手中，有種種單據(jù)在，哪怕其中也有蛀蟲，他們也不敢亂來。

　　“我想讓你做此次賑災(zāi)的巡查御使去南邊?！?p>　　百里逸聞言剛喝的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難以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

　　“我？！兄長你失心瘋了？！我就是一個閑散王爺，再說了，我也就敢在你面前放開點，至于官場上那些老油條，我巴不得躲他們八百米遠(yuǎn)，我哪里斗得過他們?！?p>　　百里煌合目仰了仰頭，再睜眼時眼中狠戾一閃而過。

　　“不用跟他們斗?！?p>　　“什么意思？”

　　“你這紈绔王爺?shù)男蜗蟛皇窃缇蜕钊肴诵牧嗣础?p>　　所謂紈绔，即是不需要講理，而一個有權(quán)有勢的紈绔自然是更不需要講理的。

　　那些貪官污吏不知道耍了多少年滑頭，若是跟他們玩心眼，還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時候，如果巡查御使也是一個老油條，那么他們有的是手段和心眼。

　　可如果這巡查御使是個不講理的，只認(rèn)百姓吃不吃的飽一件事呢？

　　百里逸聽到這里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將紈绔的形象放大。

　　你派我做巡查御使我自然是要認(rèn)真干活的，而我又是個只求效果不求過程的霸道大爺?！?p>　　百里煌點點頭，站起身盯著燈罩中搖曳的燭火。

　　不管他們有沒有貪災(zāi)糧，也不管他們有沒有耍手段，被委以重任的巡察御史只要認(rèn)準(zhǔn)一個理：

　　你讓百姓吃飽了就是清官，若是在你的轄區(qū)內(nèi)餓殍遍地，那么，就是你的失職，大災(zāi)之下失職者，格殺！

　　“可那些確實有難處的關(guān)官員怎么辦？萬一誤殺了呢？”

　　百里煌負(fù)手道：

　　“在同意接手陳國之初我便想到，處置官場的那群敗類是必行之事，所以我早就暗中派人摸了一下底，此回只要他們當(dāng)中有人敢在災(zāi)糧上動手腳，便勢要他給此把清理官場的大刀開刃?！?p>　　百里逸聽了這話，雙手一拍。

　　“妙??！如此一來此計算是全了！”

　　百里煌卻搖搖頭。

　　“不，還不全。”

　　“哈？”

　　屋頂之上，崔空聞言有些不解，看向一旁的葉無緣，不禁問道：“這貪官都砍了，還不全?！?p>　　葉無緣搭抬眼看向遠(yuǎn)處。

　　當(dāng)然沒完，陳國此前朝堂腐敗如此嚴(yán)重，敢頂風(fēng)作案的必不在少數(shù)，殺了他們雖然無甚可惜，可往后那些空缺出來的職位怎么辦？

　　雖然說明年二月便有會試，可是只有錄入南林朝廷的秀才才得以參加會試，如果真是那樣，那么邊要等明年八月的秋闈也就是鄉(xiāng)試結(jié)束，然后再等后年的會試才能填補這個空缺。

　　后年，太晚了。

　　“這……不能將陳國的那些秀才沿用下來？”

　　葉無緣搖搖頭，諷刺道：“你覺得一群貪官污吏選出來的秀才有幾個是真材實料的？”

　　崔空聽了此話，低下頭，想也在理。

　　那怎么辦？”

　　百里逸和程小箸幾乎是同時問出此話。

　　葉無緣有些不確定，“提前秋闈？”

　　百里煌則說：

　　“增設(shè)一次鄉(xiāng)試?！?p>　　百里逸問：“為何不是提前秋闈？”

　　“臭蟲一次是除不盡的，明年增設(shè)的鄉(xiāng)試只是聯(lián)合二月四月的會試和殿試補充此次的缺損。

　　若明年新一茬的作物收成良好，解決了溫飽問題，那么那些漏網(wǎng)之魚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正好再來一波換血。”

　　妙??！

　　屋頂之上隱身而立的葉無緣與崔空、程小箸不約而同的在心底贊嘆一聲。

　　在喇叭院中多次聽葉無緣提起過這位南林國的小皇帝，好奇之下想來看一看，沒想到會聽到這等良策，不愧是連仙人都為之稱贊的少年帝王，不管是眼界還是謀略，都勝人一籌?。?p>　　百里煌后面的話也刷新了葉無緣的認(rèn)知，想不到他也短淺了。

　　他那兩個徒弟，跟著這等帝王應(yīng)當(dāng)會學(xué)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