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早春,萬物開始復蘇,伴著云間幾聲清脆的燕鳴,山間的薄霧在漸漸明亮的日光中慢慢消散,山下的小鎮(zhèn)也迎著暖陽漸漸蘇醒。
今天是十五,又到了龍溪鎮(zhèn)舉行開春廟會的日子,小小的青石板街道上早早就擠滿了人,背著竹簍吹糖人的、赤著膀子舉大石的、挑著貨筐賣雜貨的......吆喝聲、喧鬧聲、鑼鼓聲、叫好聲,一向?qū)庫o的小鎮(zhèn)變得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不算卦、不測字,一夢斷所求,不準不收錢!不準不收錢!”
只見道旁一顆大黃桷樹下,擺著一桌一椅,桌旁左右各立一幡,右書:一夢知古今,左書:一寐斷禍福;桌上垂一白布,上書一字:夢。
桌后端坐一老者,鶴發(fā)玉顏,身著青袍,正手執(zhí)羽扇,輕捋白須,雙目清澈有神,飄飄然有神仙之態(tài)!
桌旁樹蔭下,擺著一張?zhí)儋|(zhì)躺椅,一名白衣少年正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不論周旁鑼鼓喧天,那少年都不為所擾。過往路人見了無不低聲笑話:
“這么大的人了,大白天還睡覺!大人也不管管!”
“這么吵也睡得著,怕是豬也比不過他吧!”
只有本鎮(zhèn)熟人見怪不怪,路過還笑著跟老者打招呼:“老神仙,你家小天子又在睡覺哇!我可真羨慕你們家的人,都那么會睡,我可是每天失眠!”
“年輕人嘛,多睡會兒是好事,長身體。”白發(fā)老者也笑著回應。
“不算卦,不測字,一夢斷所求,不準不收錢!”老者一邊搖扇,一邊吆喝。
此時,一對中年夫妻走到老者的攤前,男的大概四十多歲,皮膚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莊稼人。
女的小腹微微隆起,似懷有身孕,此時,女的在男子的攙扶下坐在攤前,男子則站在一旁。
白發(fā)老者搖了搖羽扇,緩緩問道:“二位可有所求?只須老夫一夢,便有分曉!”
那男子搖頭不語,只撲通一下跪在了老者面前。
那老者也是見過世面的人,這一跪雖突如其來,但臉上倒也沒有驚訝之情。
“這位壯士是為何,老夫雖于你年長,但也使不得,快快請起!”
那男子也不說話,只使勁搖著頭,就是不肯起。
這一幕一下引得不少人停步圍觀,不一會兒,黃桷樹下便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老神仙,你就讓他跪著吧!你就是我們夫妻倆的大恩人,這一跪你受得起!”
見老者面露疑惑之色,女子繼續(xù)跟老者解釋:“老神仙,我們夫妻先已四十有余,一直求子未得。直到半年前,我們到此求得老神仙一夢,得知到鎮(zhèn)外青牛山上尋得一五葉靈草,服之便可有孕,我們原本也只想著試一試,誰知真尋得此草,現(xiàn)在我也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你就是我們的大恩人!強哥,快給老神仙磕頭!”
說完,那叫強哥的男子便準備向老者叩地磕頭,只見那老者將手中羽扇隨意一揮,忽然平地刮起一股旋風,將男子的頭緩緩抬了起來。
這一下,可驚呆了圍觀的人群:
“這可真是神仙下凡!”
聽著大家的驚嘆,老者微微一笑,緩緩站起將跪著的男子扶了起來:
“二位不必行此大禮,只不過老夫一夢而已,能圓你夙愿,得孕貴胎,也是老夫的福報啊?!?p> 倆夫婦見磕頭未成,便拿出一些碎銀,遞到老者跟前:“老神仙,大恩無以為報,這點心意還望不要推卻!”
白發(fā)老者低頭看了一眼,目光從錢袋上一掃而過,笑著搖了搖頭:“二位于我處求得一夢,便已付過錢銀,早已兩清,此錢我若收下,便是欠下運債,我萬萬不可收!”
此話一出,這對夫婦也不好繼續(xù)強求,只得千恩萬謝地離開,并說等腹中胎兒出生再帶來拜謝。
直等到這對夫婦離開,圍觀的人群依舊未散,都還沉浸在白發(fā)老者驚人的神通和令人欽佩的胸襟中。
人群中有好奇者問了:“這位老神仙是誰???”
一位好心的本鎮(zhèn)人忙著介紹:“不是本地人可能不知道,這可是我們龍溪鎮(zhèn)的老神仙,姓古,我們都稱他為古老神仙,十年前帶著兩個孫子到了咱們鎮(zhèn)子里?!?p> “住了十年了?那我就相隔一個鎮(zhèn),怎么從未聽說過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位古老神仙,直到兩年前才開始為人斷運,加上他的方法比較特殊,所以很少有外地人知曉?!?p> “怎么個特殊法?”
這可勾起了眾多外鎮(zhèn)人的好奇心。
“怎么特殊?其實也很常見,就是睡覺、做夢,還是白日做夢!”
“白日做夢?這也行?”
“說來也是真神,只要你告訴他你想算什么、求什么,他只要睡上一覺,就能從夢中得到答案,而且百試百靈!”
“難怪,這可真是位老神仙啊,想不到你們龍溪鎮(zhèn)還有這樣一位人物,真了不得!”
一席話畢,這位龍溪鎮(zhèn)的本地人不禁背挺直了幾分,臉上笑嘻嘻的,心里那叫一個揚眉吐氣,仿佛是自己的介紹給鎮(zhèn)子爭了光。
轉(zhuǎn)觀那位白發(fā)老者,目送那對夫婦離開后,便已然坐回原處,輕搖羽扇,閉目撫須,嘴里輕念道:
“一夢知古今,一寐斷禍福,夢里混不覺,萬事皆已書。”
仿佛眼前的這一片喧鬧與自己無關。
而旁邊那位白衣少年,依然躺在藤椅上熟睡,旁人不禁感嘆:確實能睡!
“讓開,都給我讓開!”
突然一聲巨吼,讓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大家都齊刷刷的望向人群外圍。
只見幾個腰間佩刀的黑衣壯漢一邊吼著一邊在人群里橫沖直撞。
這些大漢個個膀大腰圓,硬生生把擁擠的人群擠開一條通道,其中一個黑臉胡須大漢在簇擁下一步步向白發(fā)老者走來。
只見這個黑面大漢也是身著一身黑衣,黑面加黑衣,要不是睜著一對眼睛,乍看之下,還真不知臉在哪里。
不過跟其他大漢不同的是,此人腰間系著一根紅色腰帶,一眼看去,特別扎眼。
人群中有眼尖的一眼看出,低聲說道:“不好,這是渝城烏衣幫的曾虎,他怎么到龍溪這個小鎮(zhèn)來了?這里有什么油水可撈!”
眾人一聽是惡名遠揚的烏衣幫,個個紛紛躲開,只敢遠遠的看著,不禁為這位古老神仙暗暗擔心。
這位叫曾虎的大漢走到白發(fā)老者攤前,二話不說就一屁股坐下,一邊用那只粗壯的大手摸著臉旁的絡腮胡子,一邊瞅了瞅桌旁的兩支幡,然后轉(zhuǎn)向老者粗聲說道:
“老頭,這騙錢的買賣也是好做的很啦!要不,把你騙人的錢拿來分分?”
白發(fā)老者倒是面不改色,還是一臉的微笑,手上的那把羽扇也扇得自在,不慌不忙的說道:“夢里乾坤,無虛無實,信則有,不信則無,何來騙人一說?!?p> “老頭,看樣子是不上道啊,那我把話說明了,現(xiàn)在龍溪鎮(zhèn)歸我曾虎管了,你要是還想在這兒混,就得交保護費,不然......”
曾虎忽然面露兇色,抬起那只大手往桌子上使勁一拍,只聽得“啪”的一聲巨響,頓時揚起一片塵土。
眾人定睛一看,那木桌竟完好無損,再一瞧,桌子四腳已然陷入道面青石一寸有余。
看到這兒,周圍眾人不禁都面露驚恐之色,不知誰家小孩也被嚇得哇哇大哭。
想不到,這五大三粗的曾虎,竟也有如此精純的勁力!
而立在兩旁的七八個黑衣大漢也噌的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個個怒目圓睜,盯著瘦弱的白發(fā)老者,圍觀眾人不免為白發(fā)老者更加擔心。
反觀老者,照樣神情自若,不為所動,一旁的白衣少年也依然酣睡正香,只是中途瞇起眼縫看了曾虎一眼后,便又轉(zhuǎn)身睡去。
老者看著一臉兇相的曾虎輕輕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這位曾壯士,莫要動怒,氣大傷身,錢乃是身外之物,還望不要被錢財所蔽,太過執(zhí)念?!?p> 見老者沒有被嚇住,曾虎冷笑一聲,抬起手向后輕輕一揮,示意手下收起腰刀,對著老者冷冷地說:“老頭,這可是你自己逼我的!”
曾虎忽然提高嗓門兒,大聲說道:“曾某久聞老神仙有求必驗,百驗百靈之名,今特意前來求老神仙驗一姻緣,看我何時能娶上一賢妻,還望老神仙賜一夢驗之!”
此言一出,兩旁立著的幾個大漢都不禁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詭笑。
“曾壯士既有所求,老夫自不推脫,請曾壯士稍等,待老夫焚香入夢一驗,便知分曉!”
雖知曾虎這一通陰陽怪氣必有問題,但老者也不好推諉。
“小天,來,為爺爺焚香?!崩险叻愿劳瓯惚晨磕疽?,慢慢閉上眼睛,像是睡去了。
“來啦,爺爺!”
那位叫小天的白衣少年,此時也醒了過來,慢慢走到桌旁焚起一爐香,隨著淡淡的香煙升起,老者仿佛睡得更香。
周圍眾人此時都大氣不敢出一口,都害怕驚擾到老者,等著看一看這位老神仙是否真的靈驗。
只要那位叫小天的少年走到老者身后,為老者輕輕揉著肩,讓老者睡得更舒服。
眾人見這位少年雖只有十來歲模樣,卻也生得五官端正,面如白玉,雙眼明亮有神,仔細一看,和老者確有幾分相似。
約一刻鐘,爐里檀香燃盡,老者也緩緩睜開了眼睛,待老者坐直身子,少年又繼續(xù)回到藤椅上閉目休息。
老者拂了拂胡須,笑盈盈的望著曾虎,“曾壯士,老夫先給你道喜?!?p> “哪里有喜?”
“今日在此地,曾壯士會遇見一紫衣女子,便是壯士命中佳偶?!?p> 話一說完,曾虎猛一下站起,對著老者吼道:“還說你不是騙子,三年前我已娶妻,怎么可能還能碰見佳偶,兄弟們,給我砸了這個老騙......”
只見曾虎剛剛想示意手下砸攤,可話還沒說完就杵在了原地,只一個勁兒哎呀呀的叫疼。
原來,此時一位身著紫衣的夫人正一手揪著曾虎的耳朵,一臉的暴怒,嘴里大聲說道:
“好你個曾虎,我說一到這兒你就讓我去逛廟會,原來是背著我到這兒來算姻緣,怎么?想把我休了再娶不成!”
這會兒曾虎可沒了剛才的霸道,就像被貓逮住的耗子一樣,不停求饒:
“倩妹,你誤會了,你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我只是想給這老頭設個套,沒有其他心思?。 ?p> “哼!誰知道你有沒有這心思,老老實實跟我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說完,這位叫倩妹的夫人便扯著曾虎的耳朵,把他拖了出來,沒想到這兇神惡煞的曾虎竟是個怕老婆的耙耳朵。
看著膀大腰圓的曾虎被一個柔弱婦人提著耳朵哇哇大叫,圍觀之人無不笑得前俯后仰。
此情此景,曾虎的一群手下也覺臉上無光,準備悄悄離去。
“各位壯士請留步!”老者忽然開口留住著了眾人。
“剛才老夫為曾壯士這入夢一驗可算靈驗?”
“靈驗!當然靈驗,果真是老神仙!”
還未等一眾大漢開口,旁人已搶先回答。
“那還請各位替曾壯士付了夢驗之錢,好讓我倆各自運程兩清。”
眾大漢面面相覷,沒有辦法,畢竟理虧,只好拿出一袋銀子丟在桌上,便灰頭土臉的朝著曾虎被拖走的方向快速離去。
還未等烏衣幫的一干人走遠,人群中便響起一片驚嘆和贊譽之聲,無不稱贊白發(fā)老者的神仙之舉。
白發(fā)老者則依然笑意盈盈,春風滿面,如同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讓一讓!讓一讓!”
熙攘的人群外突然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眾人隨之安靜下來,紛紛望向聲音的來處,不禁心驚:難道烏衣幫的那群惡人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