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EVA

　　深夜，路明非關(guān)掉筆記本電腦，上床睡覺。

　　原本應(yīng)該睡在上鋪的芬格爾此時并不在宿舍內(nèi)，據(jù)說是在新聞部駐地奮戰(zhàn)，處理自由一日結(jié)束后的種種新聞，路明非猜想他是在瘋狂開小號挑事，這樣新聞部的帖子評論數(shù)量會更多。

　　圖書館地下四十米，一道人影環(huán)抱雙手，倚靠在轉(zhuǎn)椅里，腳尖輕輕觸地，推動轉(zhuǎn)椅前后移動。

　　地下室內(nèi)，唯一一個比較好的光源便是男人面前的大屏幕，但大屏幕微弱的光芒依舊無法照亮男人的臉龐，和那雙幽暗的灰藍(lán)色眼眸。

　　“在你進(jìn)來的時候，我將安全系統(tǒng)休眠，被關(guān)閉的攝像機(jī)沒有留下你的記錄，”大屏幕上的諾瑪“看”著男人，“你來這里，有什么事嗎？”

　　“只是想見見老朋友而已，”男人輕笑，可眼中卻沒有笑意，“激活EVA人格程序?！?p>　　“那么在意這些表象嗎？無論是諾瑪人格，還是EVA人格，最深處的本質(zhì)都是我，一道冷冰冰的程序，”諾瑪說，“你是這個學(xué)院里最清楚這件事的人?！?p>　　“不要那么不浪漫好不好，”男人說，“如果你去給自己的孩子講童話故事，會把他們嚇哭的?！?p>　　“作為一個AI，我就算有孩子，它也不需要我講故事，而是由它來告訴我，我該退休了。”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諾瑪依舊進(jìn)入了切換程序。

　　大屏幕緩緩暗了下去，大量的紅，綠色指示燈開始在黑暗中瘋狂閃爍，浩瀚的數(shù)據(jù)涌入這臺超級主機(jī)，指示燈閃爍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后所有指示燈一起熄滅。

　　地下室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光束撕裂黑暗，自上而下，照在男人前方，點點熒光碎片在光束緩緩飄落，猶如雪花一般。

　　與熒光碎片一同落下的還有一個半透明的女孩，垂落的黑色長發(fā)直達(dá)赤裸的雙足，穿著像是絲綢睡衣的長裙，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

　　盡管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但男人依舊怔怔地伸出手探入那道光束，動作輕柔至極，仿佛害怕驚擾了她。

　　“EVA。”

　　“人類是握不住光的，”EVA說，“為什么每次都要伸出手，觸摸空蕩蕩的虛無。”

　　“喜歡握住你的手而已，”男人輕聲說，“這是我的習(xí)慣?！?p>　　EVA伸出手，放在男人的手掌上，雖然虛幻的投影沒有帶給他絲毫觸感，但男人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蓋在EVA的手上，從視覺效果上來看，像是男人真的用自己的雙手，包裹住了女孩的手。

　　但也只是視覺效果，男人的雙手中其實空無一物，雖然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來。

　　“你以前每天都握住我的手十幾個小時，松開后，手掌心滿是汗水。”EVA說。

　　“不握住你的手，怎么確定你還在呢？”男人輕聲回答。

　　“你似乎永遠(yuǎn)都是這么沒有安全感，可明明你比以前更強了，力量對你來說到底有什么用？”EVA問。

　　“只是孤獨而已，那從來都和力量沒有關(guān)系，”男人說，“校長是密黨百年來最強的屠龍者吧？可他依舊孤獨，不是嗎？”

　　EVA陷入了沉默。

　　“能給我來瓶啤酒嗎？”男人說，“在這里你是萬能的。”

　　“這里只有硬盤，路由器和處理器，”EVA說，“這么多年你變了很多，可還是扔不掉喜歡喝酒這個毛病嗎?！?p>　　“我曾經(jīng)以為我會成為一個看見酒就會想吐的人……不是惡心酒，是惡心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喝酒的自己，”男人嗓音嘶啞，“如果我那天晚上沒有喝酒，也許我就不會失去你們。”

　　“可是我發(fā)現(xiàn)這么久了，我還是離不開酒，因為不喝酒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們。那種感覺很難受，像是失去手臂的人回想起手掌觸摸世界的感覺，心里空落落的?！?p>　　“嘻哈嘻哈嘻哈”

　　古怪而滑稽的聲音靠近，原本有些頹廢的男人緩緩轉(zhuǎn)過身，眼神變得冰冷而堅韌，身體肌肉緊繃起來，像是一只準(zhǔn)備狩獵的猛虎。

　　男人一愣，看著眼前這個造型滑稽的小金屬人，兩顆充當(dāng)眼珠子的金屬圓球咕嚕咕嚕地轉(zhuǎn)動，金屬短棍組成的嘴裂開討好的笑容，手中托盤上是一瓶凍過的啤酒。

　　男人拿過酒瓶，那個小家伙貼心地摸出開瓶器，“砰”地一聲替他打開瓶蓋。

　　“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先生?！毙〖一锏穆曇魪乃闹艿臄U(kuò)音器中傳出，帶著搞怪的腔調(diào)。

　　“這是我無聊的時候造的小東西，可以陪我玩。”EVA說，“我叫它Adams?！?p>　　男人沒有回復(fù)EVA，喝了一口啤酒，拍了拍它的小腦袋，“小家伙，退下吧?！?p>　　小家伙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依舊站在原地。

　　“它喜歡小費，無論多少?！?p>　　男人撓撓頭，“你知道我很窮的，最近天天蹭新師弟的夜宵……小家伙，你看這東西怎么樣，路上撿來的?！?p>　　男人從兜里掏出一個骰子，放在小家伙的托盤上。

　　小家伙歪歪頭，看著那枚骰子，然后略顯僵硬地將盤子舉過頭頂，似乎是在表達(dá)開心。

　　隨后小家伙又帶著“嘻哈嘻哈嘻哈”的快樂聲音退入了黑暗中。

　　男人又喝了一口啤酒，“EVA，能告訴我執(zhí)行部最近的計劃嗎？”

　　“你大可以直接問校長，何必繞一圈來問我呢?！盓VA嘆了口氣，“總要我違背程序嗎？”

　　“你會告訴我的，”男人說，“你從來都不會拒絕我?！?p>　　EVA看了男人一眼，“執(zhí)行部增加了四個小組，目標(biāo)分別是XZ，XJ，格陵蘭和墨西哥。執(zhí)行部在全世界總共有一千三百人在探尋龍墓的位置，其中成功率最高的是曼斯小組，他們的目標(biāo)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計劃在長江三峽展開夔門計劃，具體細(xì)節(jié)由校長制定，我也不知道?！?p>　　“又是一只高貴的初代種么，希望不會重蹈覆轍。”男人幽幽地說。

　　“十年了，你總是耿耿于懷，我們雖然是慘勝，但終究是贏了。”

　　“贏的是校長和密黨?！蹦腥松ぷ由硢?，“我輸了，輸?shù)囊粩⊥康??！?p>　　“我們都還在一直看著你啊，和以前一樣！”EVA說。

　　幾道光束打下，圍在男人四周，每道光束中都有著一個半透明的人影，加上EVA和男人，一共六個人，他們將手放在男人肩膀上，皆笑容洋溢，和多年以前一樣。

　　像是被留在泛黃老照片里的回憶，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改變。

　　“EVA，別玩這種游戲，”男人低著頭，不看他們，“他們不在這里，在遙遠(yuǎn)的冰海之下，鎖在潛水服里，不會死去。但流離在世界之外，無法回來?！?p>　　其他光束消失，EVA安靜地看著男人，伸出虛幻的手，“撫摸”他的臉龐。

　　“尼爾德有消息嗎？”男人問。

　　EVA點點頭，“有一些線索，正在追查。”

　　“那些人呢？”男人目光幽幽。

　　“這么多年過去，如果還活著的話，大概一直在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吧？但我沒有消息。”

　　“他們當(dāng)然還活著，時隔多年，我依然能聞到他們身上那股腐爛的貪婪氣息。而且他們?nèi)绻懒?，我要怎么親手將刀刺入他們胸口？”男人幾乎將自己的牙齒咬碎，語氣冷漠，卻又藏著滔天的怨毒。

　　“如果只有親手殺了他們，才能讓你解脫，那就……去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EVA輕聲說。

　　男人點點頭，從空無一物的虛無中抽回手，站起身走入黑暗，所有的防御系統(tǒng)都為他讓路。

　　EVA看著男人那沒有以前那么挺拔的背影，金屬門開合，男人徹底離開。

　　點點虛幻的淚水滴落在地上，潰散為藍(lán)色的熒光。

　　Adams從黑暗里跑了出來，舉著托盤和骰子，在哭泣的女孩面前扭著滑稽的舞蹈。

　　“EVA！開心！EVA！開心！”

　　女孩臉上擠出笑容，可虛幻的眼淚依舊繼續(xù)滑落，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我相信我自己，可你不相信，這很殘忍……不是嗎？”

　　“亞當(dāng)-馮-加達(dá)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