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遵旨?!?p> 晏華予雙手交疊,頭朝著皇帝的方向嗑了下去。身后有兩個宮人走上前來,就要帶她離開。
“住手,我看誰敢動我的歡歡!”這時,殿門口傳來一道極為嚴(yán)厲的呵斥聲,自晏華予身后響起,包含著多年養(yǎng)成的威嚴(yán)。
晏華予愣住,轉(zhuǎn)頭一看,就見一個拄著拐杖,頭戴金冠的花甲老人在女官的攙扶下急匆匆走來,身上穿著一套棕褐色的宮裝,梳起來的發(fā)髻隱隱可見斑白。
霎時間,眾人都行了禮。
“參見太后/祖母。”
景明帝更是皺了眉,“誰將太后帶過來的!”
皇太后對眾人視若無睹,目光徑直落在了晏華予身上,一看到她此刻的姿態(tài),原本還面色強硬的她,眼中瞬間滿是疼惜,“我的乖孫女怎么在地上跪著了?”
“祖母……”能見到前世再也見不到的人,一時間,有無數(shù)思緒涌上晏華予的心頭。
“歡歡,你這是怎么了?”皇太后的腳步愈加急切,在宮人的攙扶下來到她面前,蹲下身去,端詳著寶貝孫女那被打紅的臉,不由一陣心疼,“祖母這才幾天沒見你,你怎么就成這樣了?你這臉……誰打你了?”
她帶著皺紋的手伸向她的臉頰,似要輕撫,卻又不敢落下,生怕弄疼了她。
皇太后這不問還好,一問,晏華予只感覺前世心底所有受過的不甘與委屈便都涌現(xiàn)心頭,眼眶里瞬間氤氳了一層水汽。
“祖母,歡歡好想你?!?p> 祖母是除兄長、母親外,從小護著她長大的人,晏華予永遠不會忘記,前世她是怎么死的。
皇太后自己也是淚流滿面,用衣袖擦了擦眼淚,伸手去扶她,“來,歡歡先起來,祖母帶你回去。”
然而,晏華予卻搖了搖頭,跪地的雙腿往后退了退,抬手,又朝皇太后作揖道:“祖母,孫女不孝,父皇罰孫女去太賢宮殿外跪著,今日恐不能同祖母回去了?!?p> 說罷,她又鄭重地拜了下去。
皇太后愣愣看著,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杜鵑姑姑,照看好祖母?!标倘A予對著攙扶皇太后的女官最后囑咐一句,便起身隨著宮人離開。
轉(zhuǎn)身的那一刻,她雙眸掃過顧微瀾。
兩人的目光在頃刻間撞在一起,那一刻,顧微瀾看到她發(fā)紅的眼圈,眸中打轉(zhuǎn)的淚珠閃爍著晶瑩的光,神情中帶著怨恨、不甘,倔強中卻又透著幾分楚楚可憐。
仿佛,是她冤枉了她,害她如此一般。
“歡歡!”
皇太后伸手去拉晏華予,但她年紀(jì)大了,腿腳不便,根本追不上她,便只能一敲拐杖,朝皇帝質(zhì)問道:“陛下,歡歡她也是你女兒,她犯了什么錯,你要罰她去太賢宮外跪著?”
景明帝面色不悅,卻仍是不肯正面回答,只道:“這事母后就別管了,不罰她一下,怎會長記性?!?p> 隨后又下令:“來人,送太后回宮!”
眼看兩個宮人走過來,皇太后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陣怒意,“我不走!今日你若不放了歡歡,讓她同我離開,我便不走!”
一旁的陳皇后也過來勸道:“陛下,長公主年紀(jì)尚小,不若從輕處罰……”
“她就是被你們慣壞的!”景明帝眉頭微蹙,怒呵一聲,打斷了陳皇后的話,讓她一時不敢再多言。
而皇太后則是一臉不可置信,布滿皺紋的手顫抖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慣壞了她?”
“母親……”瞧見她這副神情,皇帝便自覺語氣太重,但話已出口,無奈的他只能揉了揉眉心。
“她父皇不喜歡她,她自己又沒了生母,我這做祖母的不慣著她誰慣著她?”皇太后抬頭,直視著皇帝,一雙蒼老的眼已是泛了淚光。
“陛下,你是她的父親,卻為了他人一句話,不分是非曲直責(zé)罰于她,要她在太賢宮殿外長跪不起!”皇太后用拐杖重重地敲打了兩下地面,又怒道:“你莫忘了,太祖的靈位同她母親的靈位就供奉在那殿內(nèi),你是不是要太祖,要她母親親眼看著自己疼愛的孩子,在他們面前雙腿跪廢,你才滿意?”
質(zhì)問的話一說出口,承明殿內(nèi)陷入了詭異的安靜。沒有人敢插話,更沒有人敢去勸解此刻正在氣頭上的皇太后。
當(dāng)今皇太后是陛下生母,素來寵愛晏華予這個孫女,每每陛下責(zé)罰于她,聽聞消息定是要來求情,但以往,皇帝總是特意讓人瞞著太后,今日也不知是何人透露了出去。
眼看著皇帝一直不說話,皇太后算是明白這個兒子的想法了,知道他執(zhí)意如此。
“好,好。若真是如此,那不如我來替她受罰,總歸我年近七十,也是快隨太祖去的人了,今日跪在這兒,跪死也罷!”
說著,她單膝一彎,便要跪下去。
“母后!”
“太后,使不得,使不得呀!”
這一幕,嚇壞了在場眾人,紛紛伸手就要過去攙扶。景明帝離得近些,先一步扶住了,才沒讓她真跪了下去。
“母親,歡歡平日嬌縱便罷了,今日還推了他人下水,如此德行,若再不加以教導(dǎo),日后只會釀成大錯。今日罰她去太賢宮,也是望著她能在太祖和自己母親靈位前,誠心思過?!?p> “此事,母親莫要再管?!痹捯魟偮?,景明帝便不再去看皇太后的臉色,而是轉(zhuǎn)頭下令道:“來人,送太后回福寧宮,若出任何差池,唯爾等是問?!?p> …
太賢宮內(nèi)燭火不歇,香火不斷,里面供奉的都是晏家的列祖列宗,不僅有大燕的開國皇帝,更有晏華予死去的母親。
天已經(jīng)漸漸黑了,暮春剛至,入了夜的風(fēng)總是比白日里更冷些,更何況,晏華予記得這幾日就是倒春寒了,剛下過雨的天,格外冷冽。
晏華予跪在太賢宮殿外,一跪便是近一個時辰。
晚風(fēng)在耳畔呼呼刮過,殿內(nèi)燭火葳蕤,她抬頭靜靜地望著,望著殿內(nèi)一盞盞燭臺后擺放著的一排排列祖牌位?;鸸庥吃谒碾p瞳之中,灼灼生輝。
附近路過的宮人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當(dāng)聽聞她是昭和長公主時,不禁疑惑:堂堂長公主,就算是罰跪,又怎會跪在殿外?
晏華予想,許是怕她一身污名,辱沒了殿內(nèi)一眾列祖列宗。
風(fēng)吹得手很冷,她將自己的雙手藏在厚厚的衣袖下,那刺骨的冷意才得到片刻的緩解。
“公主……”
輕禾急匆匆地趕來,看到這一幕時,心疼不已,雙膝一彎便跪在她身側(cè),將擋風(fēng)保暖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公主,晉王殿下正在回城的路上,很快就會趕來的?!?p> 她的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
大哥……
想起上輩子因她而死的兄長,晏華予冷漠平靜的雙眸終于泛起了一絲波瀾。
她馬上就要見到他了嗎?
夜色越來越濃,寒風(fēng)攜裹著一片片晶瑩刮在身上,晏華予抬手,將半空飄落的霜雪接下。
倒春寒,是真來了。
明日,皚皚白雪將鋪滿整個皇宮,純凈的白映襯著朱紅色的墻,雪壓彎了枝頭,她也能見到哥哥。
忽然,身旁多了一道身影,她抬頭望去,就見身形高大的男人撐著一柄油紙傘,站在她身側(cè),姿態(tài)冷漠,卻又透著刻在骨子里的矜貴雅正,替她擋住了落下的滿天霜雪。
“長公主殿下,陛下命本王前來,送長公主出宮回府。此后,長公主一切教導(dǎo)事宜將由本王親自監(jiān)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