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娜拉似有所感地突然從半夢半醒的睡眠中完全清醒,透過窗,她看見拉格森林里突然大亮起白晃晃的燈光,隨即,刺耳的聲音嗚啊嗚地在佩來城的上空呼嘯著。
來了。娜拉想。
“各位拉格島的居民,各位拉格島的居民,我們來自北銀星系,是北銀星土寰人。我們來到第383號流浪星拉格島,是想接手流浪星的一切事務。我們共有18艘飛船包圍著拉格島,請各位島民不要反抗,服從我們的安排。我們土寰人熱愛和平,只要島民們聽從我們的安排,我們絕不會主動攻擊拉格島居民。再說一遍,我們來自北銀星系……”
電子轉(zhuǎn)換過的聲音響徹了夜黑,娜拉躺在床上,閉眼聽那聲音,只覺得那些話在虛空中飄飄悠悠的,聽得她心底泛起一陣煩躁。
明明可以不用擔心被異族殺死,明明可以安心了啊。
大概是因為他們拉格島的人以前從來沒聽過這么響亮的被機器放大過的聲音。
不安感席遍了娜拉全身。她開始沉沉地吐氣。
“哐當!”
娜拉一躍而起。有人觸動了她設的機關(guān),進了院子。
娜拉躲在窗后,偷眼看著門口:“媽媽,您終于回來了!您去哪了呀!”
林媽媽進屋,開了大燈。她的手輕撫在娜拉臉上,仔細看了看娜拉的臉,然后將她擁入懷中:“我的娜娜,乖啊。不要怕,媽媽回來了?!?p> “媽媽,我為什么要怕?。磕犚娏藛?,半矮人說只要我們乖乖聽話,他們不會傷害我們的。”娜拉將臉埋入媽媽的胸中,又忍不住濕了眼,“真好啊……媽媽……”
娜拉沒看到,當她說完之后,林媽媽一向泛著溫柔笑意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眼中也難得溢出了復雜的神色。
仿佛有句話,輕飄飄地散在了空中。但心神極度不安地娜拉并沒有注意到。
“娜娜,你知道,什么是奴隸嗎?”
林媽媽安撫著娜拉繼續(xù)入睡,關(guān)了大燈,將要關(guān)門前,林媽媽一手握住把手,又扭過身看娜拉終于安然的睡顏。
她其實有太多話想對她的寶貝女兒說,可又不知道現(xiàn)在該從何說起,只能在心中默默嘆道:“我的娜娜,你真的覺得,已經(jīng)真好了嗎……”
這一覺里沒有讓人害怕的血色,也沒有令人壓抑的暗色,但娜拉依然睡得不太好,她仿佛被困在什么地方,任憑她滿頭大汗,一直也找不到出口。
等半矮人的聲音又繞著拉格島上空響起,娜拉才掙扎著從夢中醒來。
“寶寶,要起了么?半矮人要開始清人了,拿著糕點路上吃吧,我們?nèi)ブ行膹V場?!?p> 中心廣場上架著十數(shù)架半人高的武器,每個武器都長著大口,對著廣場上挨挨擠擠站著的人群。娜拉從書上看過這種武器,它們被叫做大炮,一啟動,能把土地都烤焦。
人們對著這些機器指指點點,似乎是發(fā)現(xiàn)這些人從前沒見過這種武器,擺在這里起不到震懾的效果,一個半矮人上前站在了一座大炮后,也不知他怎么操作的,大炮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看不見的力量推擠著向兩旁散開,直到大炮前筆直地讓出與炮口齊寬的空道來。
被推開了的人還想往空道中擠,就聽“嘭”的一聲,眼前似乎有火光一閃,炮口正對的房屋中下部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個大洞。還沒等人們看清那大洞,“嘩啦啦”的聲音不絕,當整個房屋完全碎在人們眼前后,那嘩啦啦的聲音似乎還在他們耳中回響。
瞬間寂靜。
一個穿著明顯與旁人不同的半矮人被幾個半矮人簇擁著走到大炮包圍的小片空地上,將一個小機器握在嘴邊,說出的話奇異地能讓所有人都聽清楚:
“各位拉格島的居民們,從今天起,歡迎你們成為我們土寰人的臣民……”
娜拉聽著半矮人的講話,眼前卻一遍又一遍回放著房屋被轟倒的畫面。
他們怎么敢?。克麄冊趺锤揖瓦@樣發(fā)炮,萬一房屋里有人呢?萬一房子倒下來砸到人了呢?這房子,可是幾代人辛辛苦苦一磚一瓦建好的,可是他們的家啊!
娜拉還沒從房子倒下的畫面中醒過來,就又聽到一片喧嘩聲:
“能源礦那么賺錢,所有錢都給你們了,我們吃什么呀!”
“憑什么你們不準外星球的飛船???,我家老人要吃藥,你們送藥來嗎!”
“小矮子們!你們還是小孩子吧,憑什么管我們,讓你們家大人來說話!”
那個半矮人停下了講話,只不耐地揮了揮手。“嘭”地一聲,又是火光一閃,只聽見一片驚叫聲和哀嚎聲,人群一陣騷亂。
娜拉向騷亂最盛處看去,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一米寬的一道人群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只留下寬達一米、長達十米的火路。挨在火路旁邊的人在捂著燒傷處哀嚎,旁的人或尖叫或怔住,只一片混亂。
娜拉的鼓膜嗡嗡作響,那些人劇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悲傷化作身邊悲泣和哀慟,伴著濃厚的絕望扼住了娜拉的心。
明明是剛才還活生生的人哪!
卻在入侵者的揮手間再也不見,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
可娜拉認得那悲痛中的人群。那個捂著斷臂的叔叔曾親切摸過她的頭發(fā),那個跪在地上捶胸痛苦的阿姨曾用很好吃的飯招待她,那個試探著摸向火路的哥哥曾帶她探索過拉格森林。
一切,都在入侵者隨意地揮揮手中消失了。
他不曾在意那些消失的人,也不曾在意這些悲痛的人。
他的揮手那么隨意,仿佛并不在意消失的螻蟻會是哪一群。
而誰也不知道他的下一次隨意的揮揮手又是什么時候。
恐懼,讓悲痛都不敢淋漓地放開。
“安靜!安靜!”空中的聲音徒然加大了,刺得人耳朵疼。
見那個半矮人又抬高了手,人群瞬間不敢出聲,只剩下受傷了的人的吸氣聲和死去了親人的人的嗚咽聲。
似乎是對畏懼的人群終于滿意了,半矮人的聲音重又低了下去,又繼續(xù)滔滔不絕起來。
可那道火路,依然在娜拉眼前燒個沒完。
紅艷艷的,血肉溶解在那片火中,燒得她眼睛生疼。
“娜娜,你知道什么是奴隸嗎?”
不知何處冒出腦中的話,帶著母親音色的話,被盡染上了猙獰的血色。
奴隸,就像現(xiàn)在這樣。
生而為人,卻不敢為人。
或生或死,都盡由他人。
連堂堂正正站在這里的勇氣,都快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