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糨糊

　　現(xiàn)在……就要趁現(xiàn)在了……

　　“這是什么破垃圾？”一個喘著氣的聲音在他耳邊轟然響起。

　　終究還是沒有躲過去。

　　“我……它…我迷路了。我不是這邊的……”蘇夢帆低聲含糊地說著，舌頭因為緊張，或可能真的入戲而打結(jié)。

　　“那滾開吧，聽到?jīng)]有，你這個丑家伙！”聲音聽起來非常具有說服力，近似催眠。

　　他聽到后想馬上遵命滾蛋。

　　“當(dāng)然，我……我會的……”蘇夢帆含糊地回答道，害怕，卻不知該如何離開這里。

　　“漢莎是嚴(yán)禁乞討的！”那聲音嚴(yán)厲地說道，這次傳過來的地方更遠(yuǎn)，隧道里出現(xiàn)了回音在蘇夢帆耳旁回響。

　　“當(dāng)然，馬上……我有小孩……”蘇夢帆終于意識到該如何應(yīng)對了，恢復(fù)了點活力。

　　“什么？孩子？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暗處的邊境警衛(wèi)勃然大怒喊道。

　　“波波夫，洛馬科，過來，把這混蛋弄出去！他不配出現(xiàn)在這里！”

　　波波夫和洛馬科都不愿弄臟自己的手，所以他們只是用自動手槍的槍筒推擠著他的后背。

　　他們的上司憤怒的聲音在后面響著。

　　對蘇夢帆來說，這聽起來就像天籟之音。

　　索帕科夫站，終于離開這里了！

　　他成功地把漢莎甩掉了！

　　他終于抬起頭來，但看到周圍的人之后，又把視線轉(zhuǎn)回到地板上。

　　這里不是整潔的漢莎界內(nèi)，他又一次置身于骯臟、異常貧窮的精神病院，這種狀態(tài)統(tǒng)治了整個地鐵。

　　但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蘇夢帆都感到十分厭惡自己。

　　那曾幫助他隱匿起來并成功逃離，曾使得人們唯恐避之不及，讓他一路暢通地闖過前哨站和檢查點的奇異外表，現(xiàn)在又變回了非常討厭的東西。

　　顯然已過了中午。

　　在最初的狂喜消散后，那種好似從別人那里借來的奇異力量，曾驅(qū)使他穿越阿布都卡德爾來到杜布雷寧站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只僅僅留下了他自己——肚子的饑餓、致命的疲累，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甚至一周前的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現(xiàn)在依然清晰可聞，如同膠水一樣緊緊粘在他的身上。

　　蘇夢帆沿著墻坐了下來。

　　原來坐他身邊的乞丐覺得再也不能忍受，紛紛咒罵著四處散去，最后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

　　他環(huán)抱著自己的肩膀抵御寒意，閉上雙眼，什么都不想地在那坐了好久，一直到睡意襲來。

　　…………

　　蘇夢帆正沿著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往前走。

　　這條隧道比他一生穿越過的所有隧道加在一起都要長。

　　隧道迂回曲折，有些地方突起有些地方下沉，直的地方從來不會超過10步。

　　它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越來越難走，他的雙腳起泡出血，傳來陣陣疼痛的感覺，他的背也疼，每走一步都會導(dǎo)致渾身疼痛。

　　可一想到只要有希望，出口就不會太遠(yuǎn)，也許就在下個拐彎處，蘇夢帆就有了繼續(xù)前進(jìn)的動力。

　　但他突然冒出一個簡單但又讓人毛骨驚然的想法；

　　如果隧道沒有出口怎么辦？

　　如果進(jìn)出口都被封住了怎么辦？

　　如果有一個他既看不到也摸不著，但卻全能的人把他關(guān)在里面怎么辦？

　　那他就只能拖著自己往前挪，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崩潰——而此人這么做并沒有特別的理由。

　　只是為了好玩？只是為了自己快樂？

　　迷宮里的一只老鼠。

　　車輪下的一只松鼠。

　　另一方面，他想，如果繼續(xù)往前走卻沒到達(dá)出口，拒絕無意識地移動或許將帶來自由？

　　他坐在一根鐵軌枕木上，并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感到山窮水盡。

　　周圍的墻壁消失不見了，他想著：

　　為了實現(xiàn)目標(biāo)，為了完成這趟旅程，我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走下去。

　　然后他失去了意識。

　　…………

　　他醒過來時，淹沒于巨大的焦慮之中。

　　一開始，他不清楚是什么導(dǎo)致了這種焦慮的情緒。

　　過了一會他才開始想起一點夢的內(nèi)容，他試圖從零碎的片斷中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面。

　　但這些片斷連不到一塊兒，它們支離破碎的，缺少足夠的東西把它們連接起來。

　　這個東西就是曾在夢中出現(xiàn)過的一些想法：它很關(guān)鍵，是一種想象，對他非常重要。

　　沒有它，腦海里剩下的就只有一堆糨糊。

　　但是每當(dāng)出現(xiàn)了一幅奇妙的景象，源源不斷地涌入的新的東西，就會將思緒拉得無限遠(yuǎn)。

　　但他想不出自己要怎么走下去。

　　蘇夢帆咬著自己的拳頭，用骯臟的雙手扶起自己同樣骯臟的頭，嘴里念叨著一些難懂的話，路人恐懼厭惡地看著他。

　　但他的思路就是順不起來。

　　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就好像試圖用一束頭發(fā)拽出陷在沼澤里的某樣?xùn)|西，他開始重構(gòu)記憶中的碎片。

　　天哪，這真是奇跡！

　　在敏捷地抓住一閃而過的一幅圖像后，他突然認(rèn)出來這就是曾出現(xiàn)于夢里的那個東西。

　　要結(jié)束這個危險的旅程，他只需要在這里停下來。

　　但現(xiàn)在，在他意識清醒的時刻，這個想法對他來說，顯得平凡、可憐，不值得他關(guān)注。

　　要結(jié)束旅程，他就不必再前進(jìn)了？

　　嗯，當(dāng)然。

　　如果不再往前走，行程也就到此為止了。

　　還有更簡單的嗎？

　　但這真的就是擺脫困境的辦法嗎？

　　這真的就是此次任務(wù)的結(jié)局嗎？

　　就這么放棄了系統(tǒng)給的任務(wù)完成獎勵嗎？

　　在夢里出現(xiàn)的思路經(jīng)常有點神來之筆的意味，然而一旦做夢的人醒過來，它就變成了一堆無意義的混亂文字。

　　“哦，我親愛的兄弟！你的身體，你的靈魂都是如此的骯臟?！庇袀€聲音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響起。

　　這跟上面的想法一樣不期而至，理想幻滅帶來的苦澀滋味馬上無影無蹤。

　　他根本沒想到那個聲音是有人在跟他說話，因為他己經(jīng)很習(xí)慣自己每每還沒有開口，周圍的人們就作鳥獸散。

　　“我們歡迎所有孤苦無依的可憐人，”那聲音繼續(xù)說著，它聽起來如此溫和，如此讓人安心，如此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