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這荒誕的世界

　　陳一萬脊背直冒冷汗，不但真實姓名暴露了，家庭住址也暴露了，甚至連他的經(jīng)歷都摸清楚了，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姜半夏看得出來，陳一萬并不壞，只是眸子里有一種心灰意冷的神色。

　　他為了讓陳一萬放松下來，故意說道：“明明做了好事，救了病人，結(jié)果卻被病人的兒子恩將仇報，把你告了，賠了不少錢吧？當時聽到這事兒的時候，我和同學都罵那個病人的兒子是個混蛋！”

　　陳一萬見姜半夏把他的底細都摸透了，也就不裝了，嘆道：“唉，都說醫(yī)者仁心，可誰暖過醫(yī)生的心？”

　　姜半夏跟陳一萬聊起來，說：“老師給我們講過你的案子，病人五十多歲，原本就有多種嚴重的基礎病，又因為大雪天的時候出車禍，連人帶車沖入景觀湖，從手術(shù)室轉(zhuǎn)到ICU病房的時候，主治醫(yī)師已經(jīng)讓家屬準備后事了，斷定病人撐不過一個月?！?p>　　陳一萬提起這事兒，還是憤憤不平，“別說一個月，要不是請我會診，要不是服用我開的中藥，一個星期都撐不到！”

　　姜半夏說：“但是……你開出那個方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埋下了禍根，把‘細辛’這味藥用到了20克的用量，嚴重超過藥典規(guī)定的3克用量的上限?！?p>　　孫一萬嗔怪道：“書是死的，人是活的，病人當時那個狀態(tài)，如果方子里的細辛只用3克，那跟劃一根火柴去暖一個被凍僵的人有啥區(qū)別？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服用我開的中藥之后，兩天就有明顯好轉(zhuǎn)，一周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胸腕積液，從ICU轉(zhuǎn)入普通病房，然后又繼續(xù)中藥調(diào)治了一個多月，病人出院了，基本上能生活處理了，結(jié)果……”

　　姜半夏接道：“結(jié)果一年之后，病人意外瘁死，然后病人的兒子在國外留學回來，拿著你一年前第一次給病人開的方子，把你告上了法庭，說你違規(guī)用藥，細辛的用量超出藥典規(guī)定的六倍，然后把他父親的瘁死誘因，推到你的頭上，說你當初嚴重過量使用細辛，損傷了他父親的心臟和腎臟，造成一年后的突然瘁死?！?p>　　陳一萬充滿怨念地嘀咕著，“我當時開那個方子的時候，也猶豫過，如果細辛只用3克，病人大概率活不過一個星期，如果用到20克，還有一半的機率能救回來，但是我要擔很大的風險責任，其實我當時也退縮了，但是病人的女兒哭著央求了我半天，讓我救救她爸，我于心不忍，于是就用了那個方子?！?p>　　陳一萬停頓下來，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先給姜半夏和于大奎讓了一遍，見他倆都不抽，才點上自己抽了兩口。

　　他又接著吐槽：“那時候，病人的兒子始終都沒去過醫(yī)院，我并不知道病人還有這樣一個兒子，如果當初見過病人的兒子，就他那面相，我絕對會選擇自保，給多少錢我也不救，要怪只能怪他兒子面相不善?！?p>　　相術(shù)和中醫(yī)診望術(shù)，有很多共通之處，所以臨床日久的中醫(yī)高手，見得人多了，就會懂得一些識人的相術(shù)，往往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這個人是什么德性。

　　老中醫(yī)碰見事兒多的病人，往往都會敷衍了事，只想趕緊把他們打發(fā)走，最好以后再也別來找他看病。

　　如果遇到心誠老實的病人，并不一定會多說什么話，但是一定會盡自己所能，試著幫助病人治療疾病。

　　姜半夏相信，當年在那個病人死生一線之際，如果是病人的兒子向陳一萬求救，孫一萬絕對不會毫無保留地去救病人，首先會排除風險自保，至于病人能不能救回來，那就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誰讓他有個那樣的兒子呢？

　　可惜，說什么都晚了。

　　陳一萬擔著風險救了病人，結(jié)果沒得到病人的任何感恩與感謝，還被病人的兒子反咬一口，索賠了八十萬。

　　陳一萬抬頭，問姜半夏，“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怎么做？擔著被病人家屬起訴的風險全力以赴地去救病人？還是見死不救，合法自保，敷衍地隨便開個比較安全的方子？”

　　都說藝高人膽大，陳一萬就是仗著自己的水平高，膽子太大了。

　　他雖然做對了，也救了病人，但是卻違反規(guī)定了。

　　他為了救病人，把自己的前途和錢途都賭在病人家屬的人品上面了，結(jié)果賭輸了。

　　明明是好心！

　　明明救了人！

　　結(jié)果卻被告！

　　開除又賠錢！

　　這樣的事例太多了。

　　所以，郭老師當年經(jīng)常講一些發(fā)生在醫(yī)院里的故事，來教導他們，無論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首先要保證自身的安全，然后才是最大程度地去幫助病人。

　　姜半夏借用郭老師經(jīng)常講的一句話，來回答陳一萬，“我們都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犯錯。你用后半生的前程和八十萬的巨款，換來了病人多活一年，這也是你的命，因為如果當時換成是我，我可能也會做同樣的事情，那也是我的命?！?p>　　姜半夏為了救一個孩子，差點兒把自己的命搭上，這也是他的命。

　　沒辦法，冷靜的時候可以分析得頭頭是道。

　　事發(fā)時骨子里的善性和本能，又會讓他做出那樣的選擇。

　　陳一萬聽罷，莫名地對姜半夏產(chǎn)生了一些好感。

　　沒錯，這么多年了，陳一萬在無數(shù)個夜晚，躺在床上回想當時的情境，只要沒看到病人的兒子，哪怕重復多少遍，他都可能會選擇冒險去救那個病人。

　　就像姜半夏說的，這是他的命，骨子里的天性，很難改變??！

　　“這幾年，我不做醫(yī)生了，靠著裝神弄鬼養(yǎng)家糊口，不用擔什么責，風險也不大，也不用天天加班，賺的錢比當醫(yī)生的時候還多。而且蒙對了，還會有人感謝我，甚至再給我發(fā)個大紅包?！?p>　　“有時候，我都覺得好笑，這個世界太荒誕了，治病救人的醫(yī)生經(jīng)常挨罵，甚至挨打，像我這樣被病人家屬訛錢的也不少?！?p>　　“但是做個神棍混日子，偶爾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哄人，偶爾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嚇嚇人，他們就會乖乖地給你送錢，而且比去醫(yī)院看病的掛號費貴多了，少則兩百，上不封頂?！?p>　　“比如你們說的那個狗娃，我是在江城的一次宴會上碰見的，幾句話就嚇得他給了我兩萬塊錢，求教化劫消災的方法，夠諷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