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毛嬛
一百二十七、毛嬛
成周洛邑的基本格局，與鎬京相差無幾，居于王城正中的是宗廟、祭殿、社稷壇之類的建筑群，北部是王宮，這些地方都是平民不得隨意入內(nèi)的。在王城的外圍，有一些隸屬三公的部門。自王室衰弱以來，這些面向大周全境、各路諸侯的發(fā)號施令的部門已經(jīng)停擺了。
周王朝的大小官職，大多數(shù)是由加封貴族世代相承的，是所謂的“世卿世祿”，甚至出現(xiàn)了不少以官職為氏號的家族。然而，洛邑周圍可以有為官作宰資格的士卿家族越來越多，彼此之間為了實權的爭斗也就越來越激烈。百余年間，一連四場宮廷內(nèi)亂，使得“世卿世祿”的家族之間互相殘殺，死傷無數(shù)，能為周王效力的卿大夫也越來越孱弱，也更不用說能對普天之下的王土發(fā)號施令了。曾經(jīng)有諸如齊桓公姜小白這樣稱霸的諸侯，提出“尊王攘夷”，號召大家尊重周天子。隨著諸侯間霸主的更替，大家越來越注重實務，熱衷于純粹的爭霸本身，對周天子也越來越輕慢。無論是周天子還是他的大夫們，只能在成周狹小的地盤里認認真真地搞各種的禮法之儀，按照各路諸侯自己的需要進行冊封。除此，就是靠收取諸侯的朝貢而活。洛邑漸漸也變成了一個巨大風暴之中的風暴眼，平靜地履行一個并無王都威嚴的都城之責。
跟在鎬京一樣，褒魚執(zhí)和少年幸根本進不去王城，只在王城邊緣走著。在王城西緣最東的角落，他們經(jīng)過了一個立著“辟雍”大牌坊的地方，一方圓形的巨大水塘，周圍有靶場、林苑和獵場，有無數(shù)的宮舍，那是周王的“太學”所在之地。褒魚執(zhí)告訴少年幸：“這里是大周朝最高的學校，學生在這里讀書，學習射箭，駕車，音樂，禮節(jié)，算術之類的本領。你沉睡時，我進去過，就差那么一點點在刺殺老聃之前先解決了孔丘。”
少年幸忍不住拿心中生根已久的巨大疑惑問他：“那么，阿執(zhí)，你究竟早我多少年醒來的？”
褒魚執(zhí)看了看天，慢慢地說：“二十一年！我差不多把這個時代的列國都給跑遍了?！?p> 少年幸就隔著遠遠地眺望著大周的太學“辟雍”，見里面空空蕩蕩，并沒有什么學生在學習。只有麋鹿、梅花鹿這樣的食草之獸，在草木日盛的獵場上悠然自得地行走著，天空中還有幾只從洛水北部山嶺里飛來的老鷹在盤旋。
褒魚執(zhí)和幸投宿在洛邑的市城里，它也與王城隔了一條河，但卻十分繁榮程度。早幾年的王子朝作亂，多是貴族在火拼，與小民無干，大家在亂過了之后，日子還要照常過。因為天子腳下無大戰(zhàn)事，周圍很多諸侯國的人都愿意到洛邑市城里交易，馬驢騾牛羊駱駝充塞大街小巷。也有交易奴隸的人口市場。
褒魚執(zhí)就帶幸住在奴市附近，這里人聲鼎沸，從早到晚，交易得特別熱鬧。在周代，奴隸出于賞賜或買賣的常稱為“臣妾”，來自罪人或戰(zhàn)俘的常稱為“隸”。私人販賣“臣妾”，官家交易“隸”，據(jù)《周禮·司厲》，罪隸中男人的由罪隸之官管理，在各官府中服種種使役；女的則交給舂人、槁人之官，做舂米之類沉重勞動。有四翟之隸，有蠻、閩、夷、貉的分別，是諸侯之中的吳越兩國南征拓展，抓來的蠻夷人丁，成批送給周天子的司厲府作為貢品，他們從事畜養(yǎng)牛馬禽獸以及把守宮舍。天子和諸侯保護私產(chǎn)，男女奴和隸，馬牛相同，均為特定主人的財產(chǎn)，逃跑了要捉住歸還原主，加以隱藏或誘拐的要科以刑罰。戰(zhàn)亂之后，奴隸市場非常興盛，奴多價賤。當年秦穆公拿五張羊皮去楚國換虞國的卿大夫百里奚，還算是給足了價。近年來，給三張羊皮就能換一個十分精壯的奴隸了。
褒魚執(zhí)帶著幸到奴市里轉(zhuǎn)轉(zhuǎn)，看那些被枷鎖和繩子縲紲得嚴嚴實實的男女老少奴隸們，表情之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他指著那些人教訓幸說：“我們都身而為奴，如果不抗爭，我和你大概也在這里被人賣來賣去，當牛馬使喚?！?p> 幸不忍心看那些奴隸，特別是年紀個頭與他相仿的小奴隸們。他們很多不分男女，都被扒光衣服捆著賣，在漸漸蕭瑟的秋風中發(fā)呆發(fā)抖，慘不忍睹。這時，有個鄭國口音的人販子在高聲喊：“毛公府里的女子，上卿家里生的貴妾，細皮嫩肉，美人坯子，值驢一頭?！彼谫u一個破落貴族人家的女兒，引得很多人圍觀，也吸引了褒魚執(zhí)和幸。
少年幸看著那個赤身裸體少女，無端地想到了當年的白鹿，忍不住停下腳步來，盯著那個女孩子看。那個少女瞪大圓眼睛，對少年幸怒目相視，目光凌厲。
褒魚執(zhí)看看幸，也看看那個女孩，沒多說什么，掏出金子，用刀子割下一塊，丟在了人販子的手里，說：“這個女子，我要了?！?p> 人販子捏著那碎金塊看了看，笑著說：“這是足金啊，客官，按市價，你還可以帶走五個……三個！”
褒魚執(zhí)用小刀刷刷隨意割開五個身上的繩索，對他們說：“你們自由了，要是這家伙再捆著你們，你們弄死他?！彼傅氖悄莻€鄭國來的人販子。五個人千恩萬謝，一哄而散，離開了奴市。人販子未料他會開釋奴隸，反復說：“你得加點錢！”
褒魚執(zhí)懶得和鄭國人販子啰嗦，牽著那個少女，和幸一起離開了奴市。那個女孩被牽著，一路走，一路掙扎著怒吼說：“為什么不放了我，要么殺了我，我是毛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