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過后,萬物如洗。這天鎮(zhèn)上來了幾波外鄉(xiāng)人聽聞街道上急急忙忙領(lǐng)著孩子往集市那邊趕的行人們說,來人可都是神仙,來鎮(zhèn)上收取弟子,被挑中的人便也可登山做神仙,光正門楣就連族譜上的名字都會被改為金色。
小鎮(zhèn)集市處,亂糟糟擠滿了來湊熱鬧的小鎮(zhèn)居民,自顧自交頭接耳言語著,眾人對面齊刷刷站著一片白衣背劍的謫仙人,細細打量著對面的人群。白衣仙人身后一位須發(fā)皆白的干瘦老人緩緩踱步來到眾人面前。以心聲與人群最后方一位儒衫男子言語道:“李圣人,人可到齊了?”
:“韓老,此處負(fù)責(zé)的小鎮(zhèn)居民皆已到齊,可以動身了?!鼻嗌乐心耆苏居谌巳褐笈c老人躬身作揖以心聲言語答道。老人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惋惜神色,嘆了口氣。面朝人群之后的中年文士,深深鞠躬致禮,直起身眾人皆還在疑惑中,卻只見老人雪白大袖一揮便皆是眼前一花。只留下街道上的道道白衣身影,齊齊朝向那中年文士深深鞠躬,后便化虹離去。青衫磊落的中年人拂須帶笑深深作揖,目送眾人離去,眼神恍惚見眾人皆已遠去卻還是堅定的一步邁出,不見了身影。
鎮(zhèn)上武館,校場之上高大老人雙手扶后眼神堅毅,直直望向階下的眾人,最前方是一位黑衫精壯漢子身側(cè)一婦人一少女側(cè)方佇立有一位白衣飄飄的挎劍女子,身后是老人的一眾弟子整齊列隊,眾人沉默不語只是齊齊跪地與老人重重磕頭三下,起身抱拳低頭。小丫頭正是一陣疑惑卻還是隨著爹娘重重磕下三次響頭,直起身正揉著磕疼的腦袋。高大老人卻是大袖一揮咧咧作響,一位灰衣老道人頭頂魚尾冠手持一桿拂塵現(xiàn)身于老人身側(cè)探出袖管。將眾人裝入袖中只留下眾人的齊聲言語:“愿師傅(爺爺)(爹)此戰(zhàn)順?biāo)?,提頭而歸?!卑滓屡涌绮絹淼侥抢系郎砼耘c老道齊齊朝那黑袍老人深深鞠躬化虹而去。只留下老人依舊雙手扶后,呆呆望著那空無一人的道場,一身拳意不再壓制如黑色大霧一般裹纏老者周身。
鳥瞰峰道觀之上,檐下老道士撫摸著小道童的腦袋囑咐道:“到了那邊,想師傅了可不要哭,師傅此番而去可是要去天上做神仙的,被師傅在天上瞧見可是要不高興的。”
小道童扶正那頂小小蓮花冠眼眶紅紅拉著老道士長長的大袖,抽泣著開口:“那…那小蓮兒還能再見到師傅嗎?”
老道長捻須而思:“若你心中念著師傅,師傅便會一直在天上好好看著小蓮兒的,見不見師傅又有何妨呢?時候差不多了等下可是要嗖的一下就到另一個地方了,小蓮兒可準(zhǔn)備好了?”
小道童臉上帶笑松開了老道長的衣袖直愣愣地看著老道士的眼睛。:“愿師傅登天順?biāo)欤⌒∩弮旱氖诘搩x式師傅是到不了了,可是一定要在天上好好看哈,小蓮兒一定照顧好自己,一定不會讓師傅你老人家擔(dān)心的。”
老道士望著小道童那雙無比清澈的眼睛,一只手掌緊緊捂住嘴巴抬袖一揮道觀中瞬間便不見了小道童的身影,只留下老道士緊緊捂住嘴,幾滴眼淚滑落在那灰袍大袖之上留下點點印痕。許久過后老道長拂去眼中淚水,揮手招來一桿拂塵搭于臂上,一步跨出,道場之上再不見老道的身形。
寺廟內(nèi),黃色袈裟裹身的老僧正大口飲著酒水,突然舉起酒壇朝天撒下半壺又一口飲盡剩余半壺酒水,大吼道:“清倪老僧,你給我睜大眼睛看好了,你當(dāng)年舍命保下的魔頭殺了不過千人,如今卻要為這萬萬人去死,去還你當(dāng)年給的這條賤命,我要讓這世間人人皆知,當(dāng)年那個老清倪不是念經(jīng)念瘋了神的蠢和尚,他保下的也不再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敗類。”說完那黃袍僧人重重摔了酒壺,提起身旁那桿與袈裟尤為不稱的漆黑色大戟,大步邁出直掠而去。只余下那本就無人曉得的寺廟中一片片碎瓷片在日頭下閃著光彩。
巷外泥濘路上一個身形微微佝僂的老人腰挎碧綠酒葫蘆,正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家中走去,推開院門便瞧見了那正端坐涼亭之中朗聲誦讀書籍的青衣少年,老人身背一副大包裹,斜身緩緩摘下,少年撇見老人身影,急忙放了手上書籍朝院門快步跑去,接下了老人手中包裹,:“咋的這才回來?”老人未言語只是朝少年擺擺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囑咐道:“我不在這些時日,可有好好讀書?”
青衫少年郎撓撓頭面帶微笑:“發(fā)生了些事情稍稍耽誤了幾分,不過修行上好像就快要摸到四境那個門檻了,清明時候我也有去過老桃樹那邊燒紙,倒是黃姨還問你咋個這幾日沒去買酒來著?!?p> 老人聞言微微點頭:“好,甚好,清明啊,可曾想過去小鎮(zhèn)外邊走一走瞧一瞧?”
少年聞言先是一怔,卻還是回答道:“前幾日小鎮(zhèn)上曾遇到過兩個外鄉(xiāng)人,與我說過那小鎮(zhèn)之外就連夜晚的月亮都有三顆呢?等以后再大些一定會去瞧瞧,老頭兒咋的突然問起這個了?”
陸老天聞言拂須而笑,怔怔望著少年的臉龐:“那便回屋去收拾收拾,該帶的都帶好,書籍、筆墨、銀錢的還有你那一堆寶貝疙瘩,李小娃兒不是送你了一樣儲物器嘛,可都要仔細帶好,老頭子我啊親自帶你去外面瞧瞧看。”
少年聞言先是一震,卻也是有幾分欣喜便聽陸老頭所言急急忙忙跑回屋子去收拾東西。院內(nèi)老人獨坐涼亭望著亭下一滴一滴墜地的積水,望著這不知瞧了多少年的宅院,望著那不經(jīng)意間便已是少年的少年,修道之人百千年光陰不過彈指一揮間。亭下老人眼神幽幽似有不舍,可又當(dāng)老人回想起當(dāng)年那場圍殺之局,那些為了人族不再被戲謔稱為兩腳羔羊,為了萬萬人族能擺脫枷鎖走出那骸人牧場,為了后人能走出那躲躲藏了無數(shù)年的破碎洞天擁有一方屬于自己的土地安居樂業(yè),為了能有這如今的人族盛世,毫不猶豫便奔至此地爭先赴死只愿為人族搏得那一分生機的故人們,捻須而笑道:“真是年紀(jì)大了,真就是活的太久了啊……“鴻毛”?!?p> 院內(nèi)的雪白長劍聞聲瞬間便現(xiàn)身涼亭之中,雖已是“傷痕累累”依舊嗡嗡顫鳴一陣,老人揮袖便化虛直去屋內(nèi)少年身中。老人抬頭望了望天悶聲而語:“看來,是來不及了…清明!收拾完了沒?”
青衣少年踱步走出慌慌張張撣去身上塵土:“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是還有幾件該洗的衣物,不帶也罷去之前要不要和劉墨說一聲,讓他有空打掃下宅子,咱們這次要去幾天???”
老頭子直直望著少年,擠出一個笑臉:“那小子不用說也會的,先去幫爺爺我打壺酒回來吧,也好路上喝不是。”說著老頭子朝少年遞出了手中那翠綠酒壺。
少年白了一眼老頭子,接過了那碧綠酒壺。:“那就等我會兒哈,我順路去問問韓靈要不要跟咱一塊兒去?!?p> 老人呆呆望著少年那雙干干凈凈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睛,眼中卻不由得滲出兩粒淚花,又迅速以神通遮掩,老人起身拍打兩下少年肩膀:“清明啊,咱們?nèi)チ送膺吙梢欢ㄒ疹櫤米约?,外面世道沒咱小鎮(zhèn)那么簡單,人心見多了可不要對這世界失望啊,畢竟…算了去吧,走快些,走正些,走遠些?!?p> 少年瞧著老頭子今日怪怪的:”說啥呢老頭兒,咋的還舍不得了啊,咱就是出去看看,反正還會回來的。那我走了啊,我跑快些馬上就回來。”
身形佝僂的老人遙遙望著少年的背影繼續(xù)喃喃道:“走快些,走正些,走遠些,走出這小鎮(zhèn),走出一條自己的道,別回頭,我老頭子便就無憾于這人世間…”話完老人一步邁出來到小鎮(zhèn)上空瞧了眼這熟悉卻已是空蕩無人的小鎮(zhèn),又一步跨出來到黃二娘家酒鋪抬指取了兩壺桃花釀懸在身前,取出一錠銀子放在已是無人的柜臺上,呢喃笑道:“連同之前欠下的酒錢,就一并結(jié)了吧,只是來晚了些,勿怪勿怪?!焙笥质且徊竭~出,便也是沒了身影。
手提酒壺的青衫少年腳步匆匆來到巷子不遠處的一戶宅院門外,推開門喊道:“韓靈!老頭答應(yīng)帶咱倆去小鎮(zhèn)外邊兒瞧瞧了,快…”只見那空落落的老舊宅院沒了那條金色鯉魚,也沒了那個少年的身影,只在檐下用磚塊壓著一張白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陸清明,我就先替你去小鎮(zhèn)外邊兒瞧瞧看了啊,昨個兒我認(rèn)了個特厲害的師傅聽他說是個什么當(dāng)兵的,也挺合我脾氣的,不過就是走的急大晚上的也沒去見你了,咱倆大老爺們兒嘛,見你哭哭啼啼的多不好,以后想我了就去個叫什么“大秦”的地兒找我,等我混的風(fēng)生水起,一定帶你逍遙快活哈?!旐n靈書?!?p> 陸清明呆呆望著手中亂糟糟的信紙,眼睛微澀,卻是微微一笑,“韓靈去過好日子了,有了個好師傅,又有了自己想去做的事,就應(yīng)該替他高興嘛?!笔掌鹦偶埳倌昴税蜒蹨I關(guān)了院門繼續(xù)朝巷口跑去,今天的小巷內(nèi)沒有行人和那嬉鬧的孩童,少年跑到老桃樹下望了眼雨后顯的更顯好看的桃花,一只桃色小狐貍卻是一躍而下落在了少年肩頭舔了舔爪子,少年先是被嚇了一跳,瞧見了是那只偷魚的小狐貍,又沒有惡意便也沒有打攪。:“原來你住在這里啊,我要去幫老頭打些酒水,你就先下來唄?!标懬迕魈匠鍪?,小狐貍聞言卻是直接躍上了少年頭頂,咋也不挪窩了,少年無奈便只得頭頂一只小狐繼續(xù)朝酒鋪跑去,身后老桃樹上一瓣桃花隨風(fēng)而落,輕飄飄落在了少年脖領(lǐng)間。陸清明拐過巷口望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愈發(fā)覺得不對勁…腳步也慢了下來,拐角的岑家鋪子沒了那個頭別金釵的美婦人,身后的武館門口也沒了那兩個站崗的年輕人,少年怔怔望著那空蕩蕩的酒鋪中柜臺上的那顆孤零零的錠銀子,突然就是眼前一白,一股莫名的眩暈感瞬間涌上心頭,少年緊緊捂住胸口,癱坐在地再回神眼前卻是一片偌大的青石道場,少年緩緩爬起身緊盯著手上的那只翠綠色酒葫蘆,一時漠然無措。偌大的道場之上,盡是熟悉的身影,卻唯獨沒有那個佝僂老人,沒有那個一身青色儒衫的讀書人,沒有那個佇立便如鐵塔的兇悍老人,沒有鳥瞰峰上的那位老道長,沒有哪個整日吃齋念佛今日卻喝起酒來的僧人,沒了韓靈,也沒了那個一年四季皆是綠衣的小丫頭。沒有送別,俱是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