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德坐在重續(xù)香火的鏡城道觀之中，為牧云占了一卦。
中平簽。
不好也不壞。
簽語乃是「修為破滅大道啟，明心見性方成圣」
陸安德看了良久，復將竹簽放回簽筒之中。
鹿鳴自從了解鏡城妖鏡幻象的始終，道心受到些許沖擊，以至于連蜀山“涇渭分明”的教義，都有了些許懷疑。
他知陸安德是蓬萊仙島的高人，閑暇之余，前往道觀請教。
盡管二人看起來年齡差距不大，但按道教輩分，陸安德是鹿鳴的師祖輩。
以道長二字概之。
“陸道長，晚輩有一事不明，還請道長解惑?！甭锅Q躬身請教。
陸安德問道：“何事不明？”
“鏡城妖邪名為魔物，卻因孽障而起。她無情地掠奪幾百個民眾的性命固然該死，但通過冷眼和嘲笑促使其心魔滋長的人，誰又來追究他們的責任？”
“因果報應(yīng)，天理循環(huán)乃無法超脫的公理?！标懓驳碌?，“眾生皆苦，由此而有求仙問道者，意圖看破紅塵，求個逍遙自在；也有偏執(zhí)入魔者，只想毀滅屠戮，終至形神俱滅?！?p> 鹿鳴思忖了片刻，恍然道：“陸道長的意思是眾生皆會受到冷遇，如何處理這種情緒，將人分成了不同的類型？”
“俗語云善惡一念間。若非在善惡交集之地，如何能做到一念而變更立場？”
“可黎穎姑娘確實遭受了比常人更多的苦難。”
“你身為神機營將軍，何故說出這等天真之言？世上離奇事多如牛毛，比黎姑娘境遇更凄涼者，更是不在少數(shù)。她臨終前明心見性，從魔道中脫身歸塵，已經(jīng)是難得的大造化?！?p> 鹿鳴沉默不語。
他錯生出的念想，在陸安德的化解中消解，疑惑也越來越少。
“玲瓏世界修仙者數(shù)量眾多，仙佛滿天，為何人世間還是有如此多的苦難？”
“人界連接仙宮、魔窟和地獄，受靈氣、妖氣和鬼氣侵擾。除非仙佛妖魔俱滅，否則悲歡離合便會繼續(xù)在人間上演?！?p> “牧先生有誅仙陣，可否屠滅滿天仙佛妖魔？”鹿鳴突發(fā)奇想。
“任何妄圖滅族的瘋狂行為，最終都會敗亡。莫說牧道友沒這個本事，就算他真的有此能耐，也會招致三界共擊，最終形神俱滅?！?p> “這難道就是道長所說的善惡一念間嗎？”
“沒錯，”陸安德欣慰笑道，“牧道友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此乃大善之舉，世人仰慕，修仙者亦會恭敬有加。善念太過，想要滅妖魔仙佛等族類，獨留人族在世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魔頭，墮入邪惡深淵?！?p> 鹿鳴是蜀山外院弟子，只能學點入門級的功法，以及蜀山基礎(chǔ)劍訣。
三五年不見師傅都是常有的事，更別提坐而論道。
陸安德是蓬萊負責教授道教經(jīng)略的道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與他深入交談，便知其有獨到見解。
鹿鳴拱手謝曰：“陸道長，今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圣賢書?！?p> “鹿鳴，你既已就任鏡城神機營將軍，貧道就得再傳授你些道理，免得日后行差踏錯?！?p> 陸安德雖會留在鏡城重振道教，但詳釋道經(jīng)的機會不常有。
鹿鳴知聆聽教誨必有助益，恭敬請教。
陸安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覺日上三竿。
“牧道友去哪兒了？”
“他安葬了黎姑娘，又給普陀山送去信，此刻應(yīng)是在佛寺之中?！甭锅Q見過牧云日常狀態(tài)，比同去萬妖山的陸安德更了解他。
“今日道觀無人登門，咱們?nèi)フ夷恋烙?，看他有何見解?！?p> “如此甚好?！?p> 佛道相爭古已有之，在鏡城這個小城中，佛寺和道觀一個在東，另一個在西。
二人飛過街巷，很快來到西城，發(fā)現(xiàn)工匠正在重修被打砸的佛寺。
正門嶄新牌匾，上書三個大字佛緣寺。
原本的寺廟并不叫這個名稱，但本就香火不旺，自然無人在意。
由于牧云在佛寺之中，來了不少觀瞻的香客，比道觀熱鬧了許多。
雕刻師傅根據(jù)影圖形，打造出圣心菩薩像，放置在圣心殿中。
牧云坐于氈墊之上，默誦金剛經(jīng)超度因妖鏡幻象而逝去的亡靈。
半晌方睜開眼，接待來找他的兩位朋友。
陸安德活了幾百年，從未聽聞過圣心菩薩法名，問道：“敢問牧道友，圣心菩薩身居哪個仙山洞府？”
“菩薩客居普陀山，尚未有專屬洞府?！?p> 鹿鳴奇道：“既然菩薩尚未達到法力無邊之境界，牧先生何故供奉？”
“圣心菩薩派我來鏡城，成功解救了一方百姓。即便不信神佛，也該知恩圖報?！?p> 鹿鳴問道：“佛教普渡眾生，出手援助是分內(nèi)之事。而且普陀山是觀音菩薩講經(jīng)的道場，牧先生為何不立觀音像，而是敬圣心菩薩？”
陸安德想起寺門上的匾額，心中明晰，撫須靜待牧云解答。
“觀音大士普渡眾生，玲瓏世界不乏觀音禪院?！蹦猎茝娜莸溃笆バ钠兴_渡了鏡城百姓，享受四時香火并不為過?！?p> 鹿鳴疑惑道：“我記得牧先生既不信道，也不信佛，如今為何改變了立場？”
牧云笑而不語。
修仙者們講話愛講一半，名為高深莫測，實則故弄玄虛。
牧云沒有開言，僅是因為不想回答。
陸安德道：“此寺廟名為佛緣寺，應(yīng)在一個緣字?！?p> 鹿鳴雖然不是天資聰穎之輩，但也絕不駑鈍，經(jīng)陸安德點撥，立馬明白了為何牧云獨敬圣心菩薩。
今日他聽了許多道理，思維有些活躍，問道：“事到如今，牧先生更傾向于佛門，還是道教？”
陸安德并沒有制止鹿鳴。
他也有此疑惑。
“妖族的青魚散人是我修仙路的接引者；蓬萊的軒轅玉華是我結(jié)義兄長……”牧云忽然意識到不對，問道：“陸道長，為何軒轅兄和我年紀相仿，卻是你的師兄？”
“牧道友有所不知，軒轅師兄經(jīng)歷九世輪回，最終成了正道?！?p> “原來如此?！蹦猎茝奈从靡捉?jīng)八卦算過前生，接著問道，“我是何人轉(zhuǎn)世？”
“牧道友只是世間一凡夫俗子，并無前塵宿緣，想要長生不死，唯有付出超乎想象的辛勞?！?p> “看來詩酒任平生的肆意，注定與我無緣?！?p> 牧云本想灑脫度日，奈何圣人的帽子一旦戴上，再想摘下來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