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氤氳的霧色籠罩斑駁的沙灘。那一方死水也被晨風喚起幾簇漣漪，迤邐出一抹蒼茫。除了溺死在云層中的初日，周遭的唯一光源就是父親之間晦暗搖曳的煙火。姜玨從被褥中支起身子，抹了把嘴角的涎水，在漆黑中摸索出眼睛。
他套上白襯衫，向父親挪過去，后者見他扶著鏡片爬過來，在沾滿泥污的入口為他留下一方凈土。
“爸……”姜玨有些尷尬地開口，他至今沒想好怎么為昨天的失態(tài)找一個籍口。姜鎮(zhèn)禮看著他局促地撓了撓頭，笑了笑，將煙蒂扔到腳下，晨曦從他的發(fā)絲掠過，看不清他的眉目。
“小玨，你要明白，內心的欲念之火終將隕落。但如果言行過于露骨，則會讓它變成一把干草，使火舌燎原?！闭f罷他抬起腳掌，用破敗的布鞋將煙蒂碾滅?！叭紵迷皆?，泯滅就來得更早。”幾束不屈的郁攸攀上鞋底，姜鎮(zhèn)禮將其撲滅?！暗亲孕袚錅缢?，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姜玨只是怔怔地望著，望著那在沙石上垂死的煙塵。他承認自己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并且在二十多年的天光中隱瞞了幾乎所有人，唯獨對隱瞞父親沒有絕對的把握。姜鎮(zhèn)禮黑亮的雙眸狹長而銳利，總能看破他精心布置的彌天大網，再毫不留情地撕碎它。他恣誠的每一秒都被父親刨析，他經過歲月磨礪的層層護膜都被一點而破，化為斜風中漫天飄飛的沙塵，僅留下一曲虛渺的挽歌。
布朗尼并不是什么狂妄無腦的家伙，他指出的細黑絲線之謎的確困擾了姜玨很多年，而每次期盼的答復卻都是一聲冰冷的“你總會清楚的?！?p> 可現(xiàn)實沒讓他一直沉思下去，隨著一聲吆喝，一抹沙金色飛了過來。是布朗尼，他披著不知從哪里找的破漁網，叼著一根半枯萎的狗尾巴草，瞇著盛著星辰的雙眸，唇齒間輕輕飄來一句：“嘿，一起獵貝??！”
姜玨下意識地想征求父親的意見，但姜鎮(zhèn)禮早已返回帳篷，只留下一縷淡淡的煙草氣息。
對著青年的明眸，他還是苦笑著拍打掉衣物上附著的泥沙，走了過去，象征性地握了握布朗尼伸來的左手。與這家伙的肢體接觸，還是第一次。青年的手掌布滿龜裂的紋路，拇指和食指的夾縫銜接處滋生老繭，虎口處還有一道駭人的傷疤，這些都是常年用槍留下的痕跡。
姜玨愣了一下，但隨即恍然，這次的獵貝任務不僅針對“亞細亞危樓區(qū)”，而且對“吉姆福利院”開放，后者的管理實在松散，各教派的成員甚至會去那里進行宣傳和習武活動，布朗尼顯然是在那種環(huán)境下成長的個體。
于是也沒多想，跟著他便向灘頭走去。浪潮在岸邊蠕動著，卻總是跨不過那道無形的隔閡，被推回死寂的凜湖。布朗尼隨便找了個位置，在靠近浪濤的地方伸出手，暗自摸尋著。倏地，一道水影騰空而起，伴隨著尖銳的嘶吼，劃破天之云霧。
“有了！”布朗尼興奮地叫道。飛速抓住殘影，按在地上，同時手肘發(fā)力，將本就疏松的沙地砸出一個大坑，趁機用肩頭的漁網緊緊裹住那個不明的物什，轉頭沖著姜玨大聲喊道：“快，往這里澆點水！”
姜玨當然不是什么書呆子，湖水會使海螺產生依賴心理從而湮滅其反抗力的知識他也清楚。話音未落便揚起一涌湖水，將布朗尼澆了個透心涼。在這一攻擊的威懾下，不物生物的哭喊明顯削弱，變成了無助的抽噎。本該令人慶幸的顯著效果，卻讓二人皺起眉頭，暗叫不好。
幾乎是倏忽間，周遭塌陷的泥沙中竟蹦起十來個色彩斑斕的海螺，帶著一身詭異的色彩向二人奔來。這便是“雌性效應”，在《迭代》和《獵貝大全》中均有記載：當獵貝者捕捉的目標為雌性時（從外表上即便是專家也難辯雄雌），海螺貝殼的抽噎會讓蟄伏于沙層之下的雄性分泌激素，從而產生類似于保護欲的情感，驅使其無條件進攻捕獵者（自獵貝任務完善以來，捕獵雌性的成功率僅有2%）。
姜玨算是倒霉，第一次獵貝就碰到BOSS級人物，最終在雄性海螺的圍追堵截下狼狽地收場。揚言帶菜鳥的布朗尼更是被反復打臉，哀怨地說：“嘖，這個該死的物種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異的，不僅會動會叫還分雌雄性了……”與他的暴躁相反，第一次獵貝顆粒無收的姜玨卻很淡然的樣子：“生物演變的必然性?！薄拔抑暗孤犝f過人是從魚卵變的…福利院的大哥說的?！辈祭誓岵粷M地嘟囔著。
二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恍惚間，幾聲撕裂般的吼叫在方才的失落之地回響。難以置信地望過去，一個矮小的身軀正奮力踩著什么，手中揮舞著一根類似于殘缺桅桿的東西，擊打著身側的亂影。
很快，微弱的抽噎聲傳來，這已經是第4次了。那人擊打的速度明顯增快，像一個癲狂的舞者，瘋狂地旋轉?？刹祭誓嵝覟臉返湹淖旖沁€沒收斂，遠處的硝煙就消散殆盡。沒有撞擊物體的破碎聲，沒有雌性海螺的抽噎，也沒有令人抓狂的嘶吼聲。
那模糊的身影也向他們走來，赫然是一個有著東方面孔，眉目清秀，身材纖細的少女。經過二人身側時，她俯下身來，聒噪粗糙的嗓音差點讓二人懷疑人生。
“剛才有兩只雄性海螺是你們打的吧，感激吧，我山澄從不搶占他人的勞動成果，今兒個算你們好運，遇見我這樣的老好人。”說罷扔下兩個海螺，揚笑而去。留下二人在原地石化。
日暮將至，斜陽余暉將大地渲染成胭脂色，使原本寒酸的干糧也變得秀色可餐。
姜玨卻擔憂地望著布朗尼，這家伙自從聽到那個暴力少女的聲音后便一直目光空洞，似乎無法接受與清秀容貌的極大落差?？此еＢ菀桓庇粲艄褮g的樣子，姜玨嘆了口氣，繼續(xù)扒飯。
但正當他伸出手準備抓一個饅頭時，突然逼近的鏗鏘的馬蹄聲讓他差點灑了碗里的魚湯。休整的人群也受到驚擾，茫然地望向源頭——凜湖灘上方的一條狹窄土路。
與這貧瘠荒蕪的自然環(huán)境不同，飛馳而來的馬車可謂是粲麗奢靡。無數(shù)條金緞從頂端垂落，傲人的沙侖玫瑰在邊緣裝點，紫檀木輕吻著車身，一位衣著華貴的車夫正不屑地垂眼望著眾人。
不等人群發(fā)出驚呼，一位端莊的貴婦從車上緩步走下，小心翼翼地拎著裙擺，生怕骯臟的泥土玷污了她貴重的衣裙。隨即冷漠地望著震驚的眾人，人群終于從難以置信中緩過神來，有人大叫：“麗莎·卡佩！”。
這位讓眾人為之顫栗的皇室外戚在一片駭顏中高聲地呼喚：“姜玨先生，我奉安捷小姐之使，召您回宮?！痹诰捶Q的彌彰下，有著一個微小的鼻音，透著輕蔑。
話音未落，馬車后端的紗簾被輕輕掀起，半張少女的臉窺探而出。濃密的亞麻色卷發(fā)在肩頭小憩，一雙碧綠的雙眸似初春半消融的春水，泛著柔和的粼粼微光，卻依稀透著泠泠寒氣。
筠水也
新人開書不易，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