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踏行中原路途漫漫
見得閩國公,包括景毅和方如華,我們盡都跪拜叩別,方青州叮囑了方如華幾句已為人婦,要她以后好好為景毅打理家務的話,就沒說多的了。
反是十分熱情的扶起了景毅?!百t婿,此去荊州,危險重重,怕是好些年都不脫不開身,如有需要,盡管著人告知老夫,老夫會替你想辦法的?!?p> 荊州地廣繁茂,其襄陽城素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銅墻鐵壁的存在,光是要拿下襄陽,都不知道要耗費多久時日,遑論還要把荊州收歸囊中,必得有長期征戰(zhàn)的準備。
景毅也不推辭,說道:“如此,多謝岳丈大人了?!?p>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此番你去郢都,少不得要跟伍德侯打交道,老夫給你準備了五萬兩現(xiàn)銀,你一并帶去給伍德侯,就當是給他的見面禮?!狈角嘀葸@般說道,他和景毅走在前面,許是景毅有不贊同的神色,方青州又道:“好男兒就得能屈能伸,有時候,不必在乎這些看似諂媚的行徑,這只不過是謀求大業(yè)的手段而已。”
但見景毅微微彎身?!靶⌒鍪芙??!?p> 到了府門口,方青州和景毅與方如華分別,方如華在上馬車之前,終是舍不得遠離父親,又跑回來跪在方青州身前?!芭畠翰荒茉诘ハ卤M孝,爹爹,以后要照顧好自己?!?p> 方青州伸出手,輕輕在方如華頭上撫了撫,天知道他唯一的女兒要離開,他心里有多不舍,可他卻是說道:“走罷,不必顧念為父?!?p> 方如華這才念念不舍的叩別,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車,在方如華心里,肯定是怨恨方青州把她嫁給景毅的,可驟然與父親分別,她還是會感到心中難受,我想此時,她應當也不再怨恨方青州了,這便是父女親情,割舍不掉的血緣關系。
現(xiàn)下要去軍營,把騎營和伍德侯的五千軍士帶去郢都城,進行下一段征程。
出了城門,我便與他們分開,要去找郭慶,經(jīng)過方如華乘坐的馬車,車簾掀開,方如華眼中全是祈盼之色,我?guī)撞豢刹榈膶λA艘幌卵?,然后不露痕跡的騎馬走開。
前日郭慶受刑后,我便暗中囑咐他,讓他在城外的烏塔等我。
待我到了烏塔找到郭慶時,他在塔外的草叢里趴著,人事不省的樣子,他整個后背都被鮮血染紅,這些鮮血已經(jīng)干涸凝固,想來他一個人根本沒有能力打理他自己的傷勢。
我給他帶了傷藥,蹲到他身前,搖了搖他的肩膀,他側(cè)著頭睜開眼,見到是我,眼中立馬迸射出亮光。“李姑娘!”
“還有力氣說話,也沒有燒熱,應當沒有什么大礙?!蔽颐嗣念~頭,說道:“你趴好,我給你上些藥?!?p> “這......”
他顯然在意什么男女之別,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說道:“一會兒我們還得趕路,這大熱天的你出了汗,小心傷口化膿,我可只有一天的時間帶你追上大軍?!?p> 他這才說道:“那煩勞李姑娘了?!?p> 拿刀割開他身上的衣服,而衣服和著血漬跟傷口粘在一起,我不得不把衣服和血漬分離,這樣的痛可想而知,他身體都痛得發(fā)顫,卻愣是沒有哼出聲來。
他的后背被打得皮開肉綻,我把傷藥涂在他翻飛的皮肉上,眼見著他的肌肉在疼痛中痙攣,涂好藥再扶他坐起來,拿布條給他纏好后背,取出事先就準備好的一套騎軍軍服給他?!拔抑荒茏屇阆热腧T營,再想辦法把你安排到夫人身邊,只是,你傷成這樣,能騎馬嗎?”
他一邊咬著牙穿著軍服,一邊說道:“多謝李姑娘關心,我沒問題。”
我都可以想象出,他騎馬時,軍服磨蹭在后背上的疼痛,可他為了方如華甘愿忍受,我把烙餅和水囊遞給他?!斑@兩日想必你都沒吃過什么東西,先吃飽肚子,才有力氣趕路?!?p> 他也不說什么,接過餅和水囊就吃,吃完后,我就扶著他站起來,他傷勢嚴重,上馬都不能,我只得用力把他推到馬背上,繼而追趕大軍。
騎營每個將士最少配備兩匹馬,以便換乘,我與大軍分開時只牽走了兩匹馬,便不能和郭慶換騎了,這樣會讓馬太累給累死,我們只能行一段休息一段。
若非不是伍德侯的五千步兵拖慢了大軍的行進速度,我們很難在次日午時追上大軍,我沒有立即去見景毅,而是先找到了長安,他是騎營校尉,讓他把郭慶安頓好不成問題。
我把長安帶到軍隊的最后,長安看到郭慶,滿是不解?!傲汲?,他是誰,為何悄悄帶我來見他?”
不等我說話,郭慶就自行介紹?!皩④?,在下郭慶?!?p> 我這才說道:“長安,他受了傷,你照看著些,給他入一下軍籍?!?p> 長安拿眼上下打量郭慶,也不問緣由,只點點頭。“以后就跟在我身邊吧。”
“多謝將軍?!惫鶓c連忙道謝。
“不必,你是良辰托給我的人,我理應照應?!遍L安少年老成的擺了擺手?!澳闱译S軍先行,我還有些話要與良辰說?!?p> 郭慶策馬前行,而長安勒馬行緩,我也跟著長安放慢了速度,落在大軍稍后,問道:“長安,是要問我郭慶是何來歷么?”
“你帶來的人,無論什么來歷都不打緊。”長安側(cè)首看著我,眼睛微微上瞟,像是落在我的頭上?!拔揖褪牵褪呛眯┤兆記]見你了”
這就是長安,無條件的信任我,而我們是有些時日沒見面了,住在閩國公府,雖景毅有去軍營視察,可景毅要與閔地的勢力相熟,因此,在軍營視察的時間不多,我也就沒什么機會去看長安,有些抱歉的道:“對不起啊長安,近來事情比較多,阿姐沒顧得上去看你。”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彼麤]有一絲埋怨之色,反是嘴角含笑的突然說道:“良辰,你今天,是用我雕給你的發(fā)簪束的發(fā)。”
不由摸向頭上的木簪,笑了笑?!捌饺绽镂叶疾桓掖鳎团屡獊G了,枉費你的心意,可最近住國公府,不擔心會從頭發(fā)上掉下來,這戴著戴著,卻是戴習慣了?!?p> “丟了就丟了,我再給你做就是了?!彼壑行σ庥?,后面的聲音卻是愈小?!傲汲?,你要戴著,才不算枉費我的心意?!?p> “嗯?!笨晌疫€是聽清楚了,這孩子,對我這個阿姐,從來都是真心,正因為他對我的好,好到讓我總想珍惜,才害怕他送給我的東西會丟失,現(xiàn)下想來,他送給我的東西,的確是要使用才不算枉費。“那阿姐以后天天都戴著,若是掉了,長安可不能食言?!?p> “長安永遠不會欺哄良辰?!彼康卣f道,語氣盡是真誠。
“我知道?!毖矍暗纳倌?,不知不覺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樣和氣魄,這些年,我少有關心他,倒是他,幾番救我于危難,我并沒有做到一個阿姐照顧阿弟的職責,是他自己,在征戰(zhàn)和磨礪中成長,長成了一個早已能獨當一面的好男兒。
和長安敘過幾句話,我便快馬行至軍前,路過方如華的馬車,車簾后,是方如華焦急的神情,我回以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見她臉上的擔憂消失,方恭敬的向景毅回稟?!皩④?,良辰回來了?!?p> “事情處理好了?”馬背上,景毅斜斜睇我一眼,我趕緊回道:“是,已經(jīng)處理妥當?!?p> 他聲音淡然,語氣諱莫如深。“希望,你今日所為,是對的。”
我心下一驚,莫非他都知道?也是,方如華逃婚,這件事不管怎么掩蓋,都很難完全遮掩,只不過是為了各自目的,他和方青州心照不宣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可即他心如明鏡,這種事情我也不能承認,終歸這件事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墨點,不要渲染得更加濃重才是,何況,不論是出于我感嘆方如華和郭慶之間的感情,還是我內(nèi)心不可言說的私心,這件事的處理方法,都算是我背叛他的行為,雖然我不這樣認為,卻也曉得,他是在提醒我,這種事再不能做。
低下頭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來表達自己仍舊對他的忠誠,須臾,耳邊響起他的聲音?!耙擦T,你到底是個女人?!?p> 所以,改不了女人心慈手軟的毛病么?
確實,他曾那樣訓練我的狠絕,可我依舊不能做到他口中的無情。
途中,流民遍地,餓殍遍野,這是各地勢力在長年的你爭我奪中,造成的最正常的結(jié)果,亂世中的人如螻蟻。
我有心想幫這些可憐的人,只是,哪怕我把軍糧全部拿出來救濟他們,也只是杯水車薪,更何談,我根本沒有這樣的權力。
救世治人非一人之救,在于長治久安,方能休養(yǎng)生息,百姓的疾苦我已見得太多,我救不了他們,能救他們的人,是我眼前的曙光,只有平定這亂世,蒼生才能得到喘息。
大軍行進大半月,終于踏入荊州地界,待得踏平荊州,便可入中原,中原之地,中原的京城,是曹夫子想去看到的繁華,亦是景毅最后的征程。
這條路,我們已經(jīng)走了一半,早前的砥礪而行,有軍師趙偉宏的出謀劃策,有閩國公的相助,有景毅的民心所向,一切都比較順利,我以為,這是景毅的天命所歸,我以為,希望就在前方,殊不知,剩下的一半路途,是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過程,我身邊的人,一個個因為各種原因離我而去,有些甚至死得毫無尊嚴與價值,我雖也身處其中,可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們都死了,而我,卻還活著。
郢都城,是入荊州的第一道關卡,是以,朝廷命伍德侯孔云重兵駐守,早前就已派斥候通稟過伍德侯,此時城外,伍德侯領當?shù)毓賳T及士紳相迎。
為表敬重,所有騎軍下馬,景毅于軍前疾行,至伍德侯跟前行禮。“末將見過侯爺?!?p> 景毅被褫奪爵位后,雖身居督軍一職,卻仍低于侯爵。
伍德侯五十歲上下,許是常年待在軍中,身體并沒有發(fā)福,看著倒還干練,他笑呵呵的扶著景毅雙臂?!霸缒觊g我與你父親還聯(lián)手對過敵,算是生死之交,喚你一聲賢侄也不為過,你就莫要多禮了?!?p> “多謝侯爺?!本耙氵@才起身。
“要說謝,我還得謝賢侄幫我把五千將士送回郢都,這份人情,我是記下了。”伍德侯拍拍景毅肩膀?!奥犝f你娶了閩國公的愛女為妻,當伯父的也沒什么可以相贈,此番你領詔令來平叛逆臣沈佑,想必還沒有落腳之處,我便將馬山鎮(zhèn)劃給你安營,算是還你這份人情了?!?p> 看得出來,景毅把他的軍隊給他帶回,他還是很感激的,知道景毅想要安身之處,不等景毅提出,他自己就提了出來。
彼時我們都不知道,馬山鎮(zhèn)位于郢都城城北,需要穿過郢都城方能通過,雖說伍德侯把馬山鎮(zhèn)劃給了景毅駐軍,可也讓我軍成為了郢都城外的一道壁壘,不得不說,伍德侯此舉看似還了人情,實則是利用我軍做郢都城的一面盾牌,只是,人在屋檐下,景毅肯定也看出伍德侯用意,卻無從選擇。
伍德侯打得一手好算盤,當真是個老狐貍,可他,何止是老狐貍,他是一個置無數(shù)人于地獄的修羅,更是將我推入無盡深淵的惡魔。
“多謝侯爺?!本耙銌玖艘宦暋!傲钟??!?p> 林宇便同幾個押送馬車的將士走上前來,馬車上,裝的是閩國公的五萬兩白銀,景毅說道:“末將借貴寶地棲身,實乃打擾,這是末將的一點心意,還請侯爺笑納?!?p> 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年年征戰(zhàn),誰都缺錢,伍德侯毫不客氣。“那就多謝賢侄了,飛兒。”他喚道,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子向前兩步?!案赣H?!?p> 伍德侯吩咐?!澳泐I景將軍去把人馬都安置好?!?p> “是,父親。”這個飛兒就是孔云的獨子孔飛,他生得面容干凈,看著有幾分書香氣息,若我知道這只是他的外表,就會明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含義了。
“有勞世子了?!本耙慊厣硐蛩Я艘蝗置钟罡?。“聽世子安排?!?p> 林宇領命,帶騎營將士隨孔飛去往馬山鎮(zhèn),三千多騎兵跨上馬背,行入城中。
另外,伍德侯亦吩咐他歸來的將士回營駐防,眼見大軍浩浩蕩蕩入了城,伍德侯方說道:“賢侄第一次來我郢都,我也沒什么好招待的,城中已備好酒席,當是為賢侄接風洗塵了?!?p> 景毅身后就跟了我和兩名護軍,景毅躬身致謝?!叭绱?,便叨擾侯爺了?!?p> 郢都城原是古時楚國都城,楚雖已亡,然歷史賦予了這座城滄桑與壯闊,城墻厚重高聳,上面斑駁著戰(zhàn)爭中遺留下來的痕跡,訴說著它曾經(jīng)歷的生死存亡。
入得城中,我滿心歡喜的認為邁向了希望,卻只是踏入了絕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