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終章：浮生逐夢臨了成空

　　“李姑娘，李姑娘......”

　　不去管薛平說什么，做什么，我只想讓長安冰冷的身體恢復(fù)些許溫度，可我自己亦是渾身冰冷，長安帶走了我的煙火氣。

　　“李姑娘，陳長安已死，你跟我回去吧。”

　　我依然不理會(huì)，只緊緊抱著長安，似要將他嵌入自己的身體，仿佛只有這樣，才覺得他不曾離去，我們也不會(huì)被人給分開。

　　可薛平，就是不讓我如意?！暗米锪?，李姑娘。”

　　音落，他便和兩個(gè)人來拽我，我生怕他們把我和長安分開，抱著長安的兩只手絞在一起，甚至指甲都掐進(jìn)肉里都沒有知覺，可在他們的強(qiáng)力之下，不過是讓我的雙手留下了深深血痕。

　　我還是和長安分開了，我被送回了皇宮，幾個(gè)宮女為我洗漱，溫暖的熱水包裹全身，然心已死，便是行尸走肉，我感覺不到自己的體溫，只有雙手間緊握著的，長安送給我的木簪仿似還散發(fā)著溫度。

　　洗完后，宮女又為我穿戴好華服，把我送進(jìn)了寢殿里，我木然的坐在床榻上，而兩側(cè)，始終有宮女看著，我相信，但凡我稍有動(dòng)作，這幾個(gè)宮女就會(huì)毫不猶豫的將我鉗制住，所以，我還是乖乖等著罷，等著機(jī)會(huì)到來。

　　不多時(shí)，緊閉的殿門敞開，瀉入雨后明媚的陽光，令我不由自主虛起了眼，景毅踏光而來，仿若他真就是那耀目光芒，曾經(jīng)追逐的曙光，到底還是太刺眼了。

　　宮女們自覺的退出了寢殿，景毅的身影慢慢靠近，他手里托著瓷盤，盤子里放著一塊蔥油餅。

　　他坐到我身旁，把蔥油餅送至我眼前?！梆I了吧良辰，這是你最喜歡的蔥油餅，快吃?！?p>　　這種時(shí)候他還拿蔥油餅給我吃？他在想什么？嘲笑我么？還是他失心瘋了？我一哂?！氨菹?，良辰喜歡吃的從來都是糖藕糕?！币?yàn)殚L安曾說過糖藕糕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長安要把最好吃的東西給我，后來我才明白，長安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給我。

　　他身體頓住。“可，朕記得你喜歡蔥油餅的，才會(huì)在你每年生辰的時(shí)候送你蔥油餅?！?p>　　我確實(shí)說過我喜歡蔥油餅，卻從未對他說過?！氨菹拢也⑽凑f過喜歡蔥油餅，那是您說的?！?p>　　他神色些許局促，默然垂睫，是我的話讓他難堪了嗎？諷刺嗎？他居然也會(huì)露出這樣的神情，被他奪走長安的我，又該作何表情？

　　我已經(jīng)沒有未來了呀，在我被帶回來的時(shí)候，我就想過死，可身邊一直有人守著，我連死都做不到，我很清楚，現(xiàn)在的我想死，都需要靠算計(jì)來實(shí)現(xiàn)，而且，我并不想死在這里。

　　我說道：“陛下，為何還要留著良辰這條命呢？難道說，良辰這條命還有什么可用之處？”

　　“良辰！”他驀地抬眼看我，雙手也抓在我雙肩?！澳忝髅鞫贾?，為何還要拿這樣的話來與我置氣？”

　　“您是陛下呀?！蔽易I誚?！安环Q自己是朕了嗎？”

　　“良辰，我知道你怨我殺了長安，可長安不死，你又豈會(huì)安心待在我身邊？”他眸色變得凜然?！瓣愰L安必須死！如此，你能依賴的就只有我一個(gè)人?！?p>　　我忽然意識(shí)到他或許是真的于我有情，或許他并非為了顧忌威名受損，他殺了長安，只是為了讓我沒有依靠，此后只能依附于他，他這樣的感情，真是無情到令人絕望，畢竟帝王，就該擁有一切！

　　好諷刺，這就是我曾祈盼的感情？誰能承受住這般強(qiáng)橫的感情？幸得如今的我對他的話再掀不起任何漣漪，何況哀大莫過于心死，原本在衛(wèi)啟明死后，我還帶著希冀想護(hù)住冀寧，可冀寧也死了，我就只剩下長安，而今長安也被他殺了，我還有何所念？

　　我睇眼向他，冷哼一聲。“呵，陛下是在向我表明心跡嗎？”

　　哪想他還真就說道：“是，我是在向你表明心意，良辰，多少年了，若非為了天下蒼生我不得不隱忍，我早就娶你了。”說著，他就把我撲到在床榻之上，只聽他聲音漸沉?！傲汲?，留下來，以你的功績，封你做個(gè)郡主沒有人會(huì)有異議，往后就可以留在宮里，永遠(yuǎn)陪著我?！?p>　　任他說話的熱氣噴灑在我耳邊，頸脖間，我沒有反抗，實(shí)則是無力反抗，而我最大的功績，莫過于衛(wèi)啟明死在我手里罷，心中冷笑，露骨且奚落的說道：“郡主？然后，好方便與陛下茍且？”

　　他身體一僵?！傲汲剑阍撝溃疫@一生，做過最不理智的一件事情就是屠盡伍德侯的兩萬兵馬，如果不是因?yàn)橄矚g你，我何故要做這種受人病垢的事情？”

　　我嘲諷?！氨菹率窃谔嵝蚜汲?，有一副眾人糟踐過的殘軀么？”言下之意，這等殘花敗柳他也看得上，他帝王的尊貴何在。

　　“李良辰！”他騰地直起身來，眸色凌厲的瞪著我。“你一定要說這樣的話嗎！而今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了，不要再拿那件事來拒絕我，我告訴你，我不在乎！”

　　我對上他的目光?！翱赡阄遥欢歼€活著么？”

　　“你......你......”他聲音粗沉，似在壓著火氣?！澳憔瓦@般不愿？”

　　“良辰豈敢?！蔽乙呀z毫不懼，畢竟，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再失去?！澳潜菹?，您給的可都是恩賜呀，良辰珍視的人都死于您手，良辰感恩戴德很呢?！?p>　　“李良辰，我是真的愛你呀?！彼粗?，自嘲的道：“你非要這樣冷嘲熱諷？踐踏我對你的一片真心？”

　　“真心？陛下若真心待我，豈會(huì)連個(gè)名分也不敢給我？是不是因?yàn)?，好多人都知道我是您送給安王的侍妾，您怕納了我遭人非議，有損您帝王的尊嚴(yán)？”我說道：“好笑，您說愛我，若真的愛，又豈會(huì)把我送給他人？您心里很清楚，為了江山大業(yè)，您可以犧牲一切，哪怕，是您口中所愛之人，可這只是您以為的愛，但這不是愛，您只是習(xí)慣了我對您的忠誠，一旦發(fā)現(xiàn)我對您有了異心，您便覺得不能忍受，所以，您要的只是牢牢掌控，您是帝王，您覺得您想要什么，就該得到什么，即使是最無法掌控的人心?！?p>　　“不，良辰，不是你想的那樣?！彼麚u頭說道：“我明白我的心，我一直都是愛你的，你不知道，每每看見你在衛(wèi)啟明身邊的時(shí)候，我心里有多難受，恨不得立馬登上皇位，然后把你好好護(hù)在身側(cè)，誰也奪不走，可有時(shí)候，在天下和你之間，我不得不做出選擇，你應(yīng)該理解我的苦衷才是呀?！?p>　　“不一樣還是棋子么？”我需得冷靜的跟他交談，縱然我想死都不容易，我需要時(shí)機(jī)?！氨菹?，良辰也明白，在天下和喜愛的事物之間做選擇很難，良辰也相信，您在做選擇的時(shí)候有過煎熬，可良辰的心很小，您既選擇棄我，我便心死了?！?p>　　“不，你只是在怨我曾那樣對你?！彼鼻械恼f道：“你分明是鐘情于我的，我都知道，在你還很小的時(shí)候就鐘情于我，你現(xiàn)在只是氣糊涂了，等你氣消了，就不會(huì)再跟我說這樣的話了。”

　　我只看著他?！氨菹拢康氖悄?，您別忘了，您現(xiàn)在是天下之主，既心懷蒼生，就不配談情！”

　　他神色頹然下來，跌坐在我身上，沉吟道：“當(dāng)真，不配么？”

　　“帝業(yè)無情啊陛下，在您選擇走上這條路的時(shí)候，有些東西就必須舍棄。”我平靜的說道，誠然，他自己也明白這些道理，只不過需要我來說明，讓他可以在抉擇上可以更果斷一些，而我，也只是想趁他思索的時(shí)候，達(dá)到自己的目的?！氨菹?，能陪良辰出去走走嗎，良辰很想看看，也想替云香，韓旭，周同還有陳軍他們看看，我們這么多年努力換來的江山，在陛下的治理下祥寧安泰?！?p>　　他們?yōu)榱酥巧系畚豢啥几冻隽松也恍潘唤z也不動(dòng)容。

　　“他們......”他果然眸光一暗。“走罷?！?p>　　他翻身下榻，朝我伸出手，我手上握著長安的木簪，我一直小心的藏在袖里怕他發(fā)現(xiàn)，可此時(shí)，我不能讓他看出任何端倪，把木簪換到一只手上握好，方搭在他的臂上起身，下地后，才又把雙手?jǐn)n回袖中。

　　跟在他身后踏出殿門，湛藍(lán)如洗的天空上零散漂浮著白云，陽光透過云層，那樣明艷溫暖的照射在我身上，一群不知名的小鳥飛過，如此自由，我，也很快可以像它們一樣自由了。

　　途中感嘆，我這一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在乎的人盡都離去，我一個(gè)也抓不住，只剩下成就了他的帝業(yè)，可他的帝業(yè)也不止我一個(gè)人在鋪就，說起來，做得最多的應(yīng)是趙偉宏，這個(gè)一心一意為他出謀劃策的謀士，所以，就連此也可以說跟我沒有關(guān)系，因而，我這一生竟是什么也沒做，卻落得一身傷痛，一生悲楚，以前還覺得什么都值得，而今方曉得什么都沒有意義，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個(gè)笑話。

　　腦中想起云香，她總說我比她有福氣，可是云香，我卻覺得，不論是你，還是周同和韓旭或是陳軍，你們都比我幸運(yùn)，至少你們死前都懷揣著希望，不必體會(huì)我蒼涼到絕望的心境，且是我一步步心甘情愿踏入的絕地。

　　這一次，是真的心甘情愿了，我知道長安還在等我呢，他一定在奈何橋邊等著我，我就快要見到他了。

　　與景毅靜默的走在宮道上，所過之處，侍衛(wèi)，宮人都會(huì)跪地叩拜，在登上宮墻的時(shí)候，我已感受不到跳動(dòng)的心又活躍了過來，因?yàn)楹芸?，我就可以去找長安了，我有些激動(dòng)，我又只能壓抑著這激動(dòng)，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我不能功虧于潰。

　　我之所以說什么想看這江山的話，是我想死在外面，我不想被困在這宮墻之內(nèi)，我怕，出不了這宮墻，我就找不到那個(gè)為我拉弓射箭的少年，那少年說：“我不愿阿姐做不愿的事情?！?p>　　因此，我不想死后還在拼命尋找出宮的路，讓少年為我久等，這一生，他已經(jīng)等得太久，我怎么舍得，再讓他久等。

　　終于站在了高高的宮墻上，熱鬧繁華的京城盡收眼底，百姓們穿梭在街道上，接踵往來，各自忙碌著各自的活計(jì)，我欣然，若這天底下的人都能如京城一般，該多好，云香，韓旭，周同，陳軍，曹夫子，到那時(shí)候，便就是盛世，你們也該無憾了。

　　我踱步靠近墻邊，心中有個(gè)聲音在催促著我，長安在等你，快些，再快些，你很快就能見到長安了。

　　就在我已經(jīng)走到墻邊的時(shí)候，手臂上忽然一緊，只聽景毅說道：“良辰，任何事我都可以放任你，我只要陪在我身邊，你還愿意嗎？”

　　我從未聽過他這般低微的語氣，讓我覺得就連他也在世事中改變，但誰都可以改變，他卻不能，否則，云香他們的犧牲也不會(huì)換來一個(gè)可以改變天下的明君，他必須堅(jiān)定不移的保有初心。

　　不禁回頭說道：“陛下，仔細(xì)想來，您為這天下人付出了太多，可這天下人又給過您什么？除了一個(gè)有著絕對權(quán)力的皇位，再無其它，但這也是天下人唯一能給您的回報(bào)，因?yàn)樗麄冊诘?，等一個(gè)治世明君，給天下一個(gè)盛世清平，可情之一事是羈絆，最能左右人心，您是帝王，您是給這天下希望的人，您的任何決策都關(guān)乎著天下，陛下，您真的沒有資格談?wù)摳星??！?p>　　“可你一樣希望這天下清平......”話說到一半，他頓住了，看著我半晌才道：“是了，你說你對我死心了，而你和衛(wèi)啟明又是清白的，那么，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誰？”

　　“長安。”我毫無顧慮的說道，如果這時(shí)候我還不敢說出長安的名字，我如何對得起長安待我的真心?！笆情L安吶，從小到大都陪在我身邊的長安吶。”

　　“呵，我早該想到的?！彼旖禽p扯，眼神卻是落寞?！八麨榱四憧梢圆活櫼磺?，而你為了他，也可以不顧一切，原本，你們也不是親姐弟的?！彼砷_抓住我手臂的手。“所以，你才那么決絕的要離開我，是因?yàn)槟愫尬??！?p>　　“我承認(rèn)我恨你殺了長安，可長安已經(jīng)死了，再談恨也無意義?！蔽艺\懇的說道，畢竟，我馬上就要去見長安了，恨他于我來說?！笆遣恢档玫母星椤！?p>　　“原來，已經(jīng)是不值得了么......”他神色怔愣，口中喃喃。

　　我后退一步靠在墻邊，然后跪在他面前。“良辰祝陛下國祚長存，天下長安。”

　　他有一瞬錯(cuò)愕，隨即扶我，我連忙起身，身體靠向?qū)m墻后仰，從女墻洞口跌落。

　　其實(shí)，看過太多人死前的痛苦，我一直都很怕死，時(shí)至今日亦然，可現(xiàn)在的我卻更怕活著。

　　就像景毅習(xí)慣了我的忠誠，而我也習(xí)慣了長安的陪伴，自我有記憶以來，長安就一直存在于我生命之中，卻原來我不是怕死，而是害怕無法面對身側(cè)沒有長安，那種孤獨(dú)，是生命不能承受的缺失。

　　“良辰！”

　　我看見景毅撲在墻邊驚呼，我淺笑，生死從此兩離，我對他已經(jīng)釋然。

　　流螢逐波微光熄，幻滅成空臨了燼。

　　流螢追逐風(fēng)浪，可一點(diǎn)浪花就能將其微弱光芒澆熄，一如我追隨景毅二十余載，只當(dāng)是人生大夢一場，夢生夢死皆是苦，不若長眠，曾經(jīng)對天下的希望，人世的愛恨，到頭來，終是成空，終化灰燼。

　　我還能緊握在手里的，只有長安送給我的并蒂花木簪，心中是得償所愿。

　　花開并蒂，與長安喜結(jié)良緣，管他黃泉煉獄，此后就都是良辰美景，長安喜樂。

　　任風(fēng)在耳畔刮過，仿佛長安的聲音入耳?！傲汲?，你說過你會(huì)永遠(yuǎn)陪著我的，我亦如是，不論生死?！?p>　　所以長安，我不會(huì)食言，我來找你了。

　　辰國書：辰國開國皇帝景毅，戎馬一生，撿拾破碎山河，常年征戰(zhàn)，身多有舊疾不復(fù)，成帝業(yè)后從無奢靡，旨在養(yǎng)民生息，昌平九年，景毅帝崩，終年五十一歲，舉國哀戚，景毅帝無嗣，其子侄景昭即位新帝，新帝亦逢亂世，知民生疾苦，遵先帝景毅所遺國策外，另開挖河渠于邊境各國互通商貿(mào)，修建馳道用于大軍調(diào)遣，從此開啟辰國盛世，迎各國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