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景毅：帝業(yè)無奈（二）
我依然讓良辰在我身邊，夜里，她給我端來參湯，我想看看她對衛(wèi)啟明有幾分真心，問道：“良辰，你說，朝廷把禁軍駐扎在光化門和重玄門外，于我軍來說，是利是弊？”
光化門和重玄門都臨近皇宮，顯然是朝廷擔心我突然逼宮，以禁軍保護皇宮安全，可這樣一來，皇城的西面，南面和東面也就空虛了，只要我派出人馬牽制住城外禁軍，從這幾個城門入城，近乎輕而易舉，一樣可以順利攻入皇宮，可以說，朝廷慌了，慌到都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真正阻止我了，反倒是露出諸多破綻，讓我能夠長驅(qū)直入。
當然是于我有利的，可良辰卻只是說：“良辰不知?！?p> 她是擔心我得到天下，衛(wèi)啟明該是什么結局吧，我心中難受，她之前明明是心屬于我的，可這么些年來，居然移情于衛(wèi)啟明，我有些惱怒的捏住她的下巴?！傲汲?，其實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在想衛(wèi)啟明吧，畢竟，他待你一片摯誠，在忠于我還是不負他之間，你很難抉擇，對不對？”
她沒有回答，回避的眼神卻告訴了我答案，我好不甘?！傲汲?，你跟隨了我快二十載，你我二十年的相處，竟是抵不過你心之所愛，可你明明跟我發(fā)誓，愿為我赴湯蹈火，不顧一切，如今大業(yè)將成，我不需要你的不顧一切，赴湯蹈火，我只要你還如以前一樣對我忠心不二，你可還愿意？”
“我，安王，我只是，只是......”她吞吞吐吐，說得模棱兩可，我不想她編造謊言來騙我，我松開手?！澳悴挥谜f了，我都已經(jīng)知道了?！?p> 良辰，為何，你要為了喜歡的人背叛我呢？你曾經(jīng)對我的愛慕去往了何處？你將我置于何地？我轉(zhuǎn)過身，說道：“放心吧，良辰，我不會讓你為難的?！?p> 只要衛(wèi)啟明一死，你就不會覺得為難了，不是嗎。
正在我想如何除掉衛(wèi)啟明的時候，衛(wèi)啟明自己找上門來，稱愿意助我名正言順的奪得大位，我知道，他算得上一個心懷天下的人，他這樣做，只是想避免朝廷和我之間的戰(zhàn)亂，可以少些犧牲，我本就想他死，這樣的機會我怎能放過？但他唯一的條件，卻讓我猶豫，他要我把良辰送給他。
他待良辰果真全心全意且自私自利，他助我登位必死無疑，卻想著在死前得到良辰，無疑是為了將良辰送走，不讓良辰再陪著我，我怎會愿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可趙偉宏的話讓我想賭一賭。
他說：“王爺，李良辰心里若有您，哪怕去到天涯海角她也會回來，如果她心里沒有您，就算您強留她，她也會想方設法離開您，安王提出的這個條件，您不正好試探試探她心里究竟有沒有您么，還能不費吹灰之力得這天下，何樂而不為？”
我想良辰心里還裝著我，何況能得到天下，還除掉了安王，那么，良辰就沒有喜歡的人了，她是不是就會回心轉(zhuǎn)意？
中秋前夕，我以為薛平接風為由設宴，讓良辰在毫無防備之中喝下?lián)搅嗣珊顾幍木?，在薛平，趙偉宏他們都離開后，我有些害怕的叫住她。“良辰，陪我喝喝酒吧。”
我怕衛(wèi)啟明把她送走后，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想她能回憶起我們昔日感情，就舍不得離開我，便說：“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邊地的時候，雖苦寒，倒也自在暢快?！?p> 她已經(jīng)在藥效下有些口齒不清?！澳鞘且驗?，那個時候的我們還年輕，現(xiàn)在么......我們的熱血，快灑光了，身心都疲憊了吧......”
我怔怔的望著她?！傲汲?，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以后，以后不會了，相信我，以后不會了，只是......”
她神色迷離?！爸皇牵皇鞘裁?？”
只是，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我自作自受，當初，我為何要把你送到衛(wèi)啟明身邊，以致于我現(xiàn)在惶惶不安?！傲汲?，你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p> 她眼睛闔上，我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心中有著從未有過的忐忑。“良辰，一定要回來呀?！?p> 中秋夜，衛(wèi)啟明信守承諾為我起事逼宮，而更令我興奮的是，我看到良辰回來了，她一步步向我靠近，我心里的不安盡數(shù)消散，我賭贏了，她，心里是有我的。
以救駕的名義攻入皇宮，我想，衛(wèi)啟明看到良辰回到我身邊，定然是難受極了，我竟有著勝利者的優(yōu)越感，只是不想，哪怕這般境地，衛(wèi)啟明依然還在為良辰擔憂，他要良辰殺了他，好讓良辰有誅殺叛首的功績，我也想他死在良辰手上，如此，以后我封賞良辰就有了理由，讓良辰獲得權力，方保平安。
看到良辰手里的刀插入衛(wèi)啟明胸膛的時候，我仿佛如釋重負，因不再擔心良辰會離我而去，我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一些端倪，被我忽視過的重要細節(jié)。
在衛(wèi)啟明起事的那天，我提早就調(diào)集軍隊，可是在調(diào)集騎軍的時候，陳長安所率的騎軍沒有及時聽取調(diào)令，雖也在入宮前趕到，卻足足晚了半個多時辰，說明陳長安一定有其它的事情給絆住了，而且發(fā)生在衛(wèi)啟明送走良辰的第二天，由此可斷，衛(wèi)啟明送走良辰的同時，還想把陳長安送走，當然，他的目的是想讓陳長安保護良辰，可我卻意識到，良辰身邊還有依靠，只要良辰還有依靠，就有可能離我而去。
是以，我派陳長安去隴西收復失地，想著他有了功勞后就封他個爵位，如我景氏一族，世代戍守邊關，便可以讓他和良辰天各一方。
長安畢竟是良辰看重的親人，我想著封良辰為郡主之后再調(diào)走長安，這樣，良辰也能開心些，我讓薛平監(jiān)視長安的一舉一動，只怕衛(wèi)啟明送走良辰不成，長安還會再次帶走良辰，而我還有最后一件事情未做，便是除掉幼帝衛(wèi)冀寧，這樣，我便可以沒有任何后顧之憂的與良辰永遠在一起了，也可以安心的治理這天下，完成我的心愿，也是良辰的心愿。
可我沒想到，良辰愿意留在我身邊，全是為了衛(wèi)冀寧，或者說，是為了衛(wèi)啟明，她要為衛(wèi)啟明保住衛(wèi)氏血脈，難怪她當時想入宮，還說什么?！巴鯛敚餐醯降诪槲屹M心良多，我想留在宮里，照顧陛下，也算是還安王的情了，您看？”
我以為她直言不諱就沒有其它心思，不承想，一直以來，都是我的一廂情愿。
衛(wèi)冀寧溺水將死，床榻前，她毫不避諱的說：“那我該怎樣？像陛下一樣漠然嗎？”
她還暗諷我奪了衛(wèi)家江山。“冀寧吶，你的親人都沒了，一個都沒了，于你來說，這人世其實沒什么可念的了，你要是覺得難受，就安心去罷，至少還能在黃泉路上遇見他們，只是來世，莫要再投身于帝王家?！?p> 衛(wèi)冀寧一死她再也沒有顧慮?！昂呛牵菹?，你看，你玩弄人心的手段衛(wèi)氏如何能比？所以，他們盡喪你手?！?p>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心痛，我害怕，我擔心她會離開我，我想解釋?！傲汲?，朕只是為了天下安寧，惟此，才能不再引發(fā)戰(zhàn)亂而已！”
她卻譏誚道：“夠了陛下！天下安寧，天下安寧，現(xiàn)在天下盡握你手，任你掌控，只要你安心治國，自然安寧，可你一直以此為借口，是不是太欲蓋彌彰了！該殺的人你都殺了，一個也沒放過，何時，就輪到了我呀，陛下？”
我怎么可能殺她，我只想護她呀，我害怕的將她摟入懷里?！傲汲?，你都在胡說些什么，你怎么會這樣想？”
她想掙脫我，卻被我禁錮，便拿話激我?！氨菹?，狡兔死走狗烹，難道不是么？”
我頓覺全身無力?！霸瓉?，朕在你心里，竟是這樣的......”
她說：“無情，是你教我的呀，何況，你已是皇帝，帝王哪來什么感情，有的只是手握天下，揮霍你的權力，實現(xiàn)你的大業(yè)，我知道，或許你會成為一個開創(chuàng)盛世的明君，畢竟，你的無情可以讓你秉持公正的對待所有，可是陛下，你的大業(yè)有太多犧牲，對不起，在你大業(yè)這條路上，良辰奉陪不起?！?p> 奉陪不起四個字直刺我心間，明知此話說出來是逼迫于她，可我無計可施，我害怕她真的離開我。“李良辰，你發(fā)過誓的，不會于他人有情，只一生效忠于我，非死不叛，你現(xiàn)在一句奉陪不起，是要背叛于朕嗎！”
她停了下來，語氣奚落?！八员菹?，想要良辰怎么樣呢？”
我只得不停的跟她講我的苦衷?！傲汲?，那時候，朕教你無情，是為了你無論在何時何地都不會意氣用事，能有正確的判斷，只有這樣，在亂世中才有更多活著的機會，現(xiàn)在想來，朕后悔了，人非草木，又豈能無情，就連朕，也不是你口中的無情之人?！?p> 她卻諷刺道：“笑話，無情最是帝王家，陛下，您忘記您的身份了么？更何況，您的帝位是如何得來的，您不需要良辰再為您贅述了吧？”
她已然真的想離開我，與其等著她有一日不聲不響離開我，還不如我放她離開，好做防備。“良辰，你是不是早在安王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再想跟隨于朕？你心屬安王是嗎？安王死后，你為了能護下衛(wèi)冀寧，所以一直跟朕虛與委蛇？你今天會跟朕說出這樣的話來，是因為衛(wèi)冀寧死了，你再無顧忌？”
“不錯，我不想再追隨你了，我也的確是因為冀寧死了，便對你沒有了顧忌，可是您不知道吧，我和安王從來都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沒有你想的那些齷齪勾當，他那樣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卻要因你背負永世罵名！”
她很坦誠，我很意外她居然和安王沒有情愛。“你......無意于安王？那，為何還想離開朕？”
然她的回答讓我如墜冰窖?！拔沂懿涣?，受不了你口中那些必要的犧牲，受不了你為了皇位鏟除異己，所以，我就是背叛你了，那么陛下，您準備如何處置我呢？”
她竟然承認背叛我。“只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理由？就毀諾你對朕誓言？你，怎么敢！”
她笑起來。“原來，云香，陳軍，韓旭，周同他們的死在你看來就是無關緊要？那我的生死在你看來，也是無關緊要吧？如此，陛下還跟我在這里多費什么唇舌？不若處置了我，也好落得清凈，不用再虛情假意來表達那些所謂的情義！”
“陛下，我確實發(fā)過誓，愿為你赴湯蹈火，不顧一切，誓死效忠，可我現(xiàn)在只不過不想再追隨你了，你卻說我背叛你，好罷，我也承認我背叛你，既非死不叛，那我就只有一死了，如此，就不算背叛你了罷？”她輕笑一聲，拔下頭上發(fā)簪抵在頸脖間。
她一次次要我處置她，還以死相逼，我知道，我留不住她的心了，可我卑微的還想留住她的人，我意識到，還有一個陳長安在，她就還有依靠，我原本沒想過動陳長安，可一刻，我動了殺心，而陳長安跟隨我多年，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不好除掉，于是，我放任她去找陳長安，好以陳長安叛變?yōu)榻杩跉⒅?p> 然我萬萬想不到，她心里的人，就是陳長安。
陳長安死了，她也被薛平帶回我身邊，我想擁有她，可她卻拿無數(shù)的話來諷刺我，我不欲逼她太急，在她說：“陛下，能陪良辰出去走走嗎，良辰很想看看，也想替云香，韓旭，周同還有陳軍他們看看，我們這么多年努力換來的江山，在陛下的治理下祥寧安泰。”的時候，我難免感懷云香，韓旭他們，便答應了。
哪承想，她只是在為她的死設計于我，我們走到宮樓上，望著繁華京城，我忍不住再次說道：“良辰，任何事我都可以放任你，我只要陪在我身邊，你還愿意嗎？”
我的語氣可以說是低三下四，我只希望她能留在我身邊，哪怕是我在祈求她，可她依然不為所動，還把天下大任的重擔壓在我身上，她說：“陛下，仔細想來，您為這天下人付出太多，可這天下人又給過您什么？除了一個有著絕對權力的皇位，再無其它，但這也是天下人唯一能給您的回報，因為他們在等，等一個治世明君，給天下一個盛世清平，可情之一事是羈絆，最能左右人心，您是帝王，您是給這天下希望的人，您的任何決策都關乎著天下，陛下，您真的沒有資格談論感情?！?p> 她就這么不想與我在一起么？
“可你一樣希望這天下清平......”我還帶著希冀，可話說到一半，我又疑惑了，她為什么那么不想跟我在一起?！笆橇耍阏f你對我死心了，而你和衛(wèi)啟明又是清白的，那么，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誰？”
“長安?！彼卮鸬溃骸笆情L安吶，從小到大都陪在我身邊的長安吶?！?p> “我早該想到的。”我怎么那么蠢，早在渝州她幫我拉攏李青龍，我要嘉獎她時她卻為陳長安求了賞，我就該明白她和陳長安的感情遠不止姐弟?！八麨榱四憧梢圆活櫼磺?，而你為了他，也可以不顧一切，原本，你們也不是親姐弟，所以，你才那么決絕的要離開我，是因為你恨我?！?p> “我承認我恨你殺了長安，可長安已經(jīng)死了，再談恨也無意義，是不值得的感情。”她神情誠懇，我心中一滯，她連恨我，都覺得是浪費了感情。
我失神中，她跪在我面前?！傲汲阶１菹聡耖L存，天下長安?！?p> 看她跪地，我本能的去扶她，然而，她卻身體后仰，墜落宮墻，她的身體重重砸在地面上，鮮血瞬間從她腦后溢出，刺痛著我的雙目。
一瞬間，我渾身無力，心也像是隨著她的墜落而摔碎，眼睛酸澀得發(fā)痛，痛得幾乎難以呼吸，我......連她的人都沒能留住......
我只得扶著宮墻才能站穩(wěn)，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心空落得令我仰天長笑，我這一路到底還是走到了盡頭......沒有她相伴的道路，便是終程。
良辰吶，你總說我是給這天下希望的人，可你死了，誰又來給我希望？我當真就只剩下無上權力了，我不知道我擁有這無上權力還有何意義。
可這無上權力，是我努力了二十余載所得，是我為蒼生安寧拼搏的成果，是走出桐城前所有人的希望，而今他們大都死了，若我如其他帝王一樣昏庸，那無數(shù)的亡魂還怎能安息？何況良辰在墜落宮墻前的希望就是祝我國祚長存，天下長安，在那些亡魂中，亦有良辰吶。
所以，就算我心死如灰，我也不想讓他們失望，我會開創(chuàng)清平盛世，讓他們死而無憾，終歸這條路是踏著他們的鮮血而來，況且，還是我自己所選。
畢竟能成帝業(yè)者，理應鐵血無情，殺伐決斷，方能公正以心，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我早該有站在高處不勝寒，終是孤家寡人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