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xué)畢業(yè)了,我收拾東西寄回了家里,自然是少不了母親的一頓罵,人還沒有到家,在電話里先被罵了一頓。你知不知道這個出租屋很小啊,你的東西直接扔掉就行了,還寄回來干什么,放哪里???
我無言以對,在手機這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現(xiàn)在大學(xué)畢業(yè)了,少了宿舍這個落腳地,我心里很難過,我知道此次回到家,那個冰冷的充滿了怒氣怨氣的地方,肯定又少不了母親的責罵,她會用極其難聽的語言吼罵我,羞辱我,我的尊嚴蕩然無存。
我該怎么辦?心里苦澀極了,申請多住幾天宿舍的申請書也被學(xué)校退回。
回到家后,母親這幾天都擺著一張冷漠的臉,在工廠里打工,被老板責難,她覺得全家都虧欠了她。
我這些年頭,已經(jīng)被他們訓(xùn)練出了恐懼型人格,我面對父母的時候,會感到很害怕,全身僵硬無法思考,害怕做錯事,結(jié)果老是會出錯。
這不,我又出錯了。母親素來有一個習慣,用壞了的電飯鍋,都是取出內(nèi)膽用來裝東西,再扔掉電飯鍋的外殼。所以這個出租屋里放滿了電飯鍋內(nèi)膽,有小的、有大的,里面裝著母親織毛衣用的毛線、衣針,有的空著放在地上或者桌上。煮晚飯時,我把電飯鍋的內(nèi)膽取出來清洗干凈,放在桌上去舀米,結(jié)果桌上剛好有另一個電飯鍋內(nèi)膽也放在旁邊,關(guān)鍵是這兩個內(nèi)膽都還挺像,我沒有注意到,直接把米放在了旁邊的內(nèi)膽里,放進電飯鍋里開始煮飯,結(jié)果一個半小時了飯還沒有煮熟,打開鍋一看,鍋里的水和米粒和剛放進去的一樣,沒有什么變化。
這下可好了,母親白天看著在一旁的女兒一副苦瓜臉,像個啞巴一樣一句話都不說,本來就不滿意,現(xiàn)在終于找到情緒的發(fā)泄口了。母親的壞情緒就像洪水般,一旦打開閘門泄洪,便會奔騰不息,淹沒一切,不留活口。
“你現(xiàn)在不僅是個啞巴,眼睛也瞎了?!?p> “煮個飯都煮不好,你現(xiàn)在出去看看,有哪家公司、哪所學(xué)校愿意要你!”
“這天底下不會有人要你!”
母親臉色暗黃,但暗色更多,臉上布滿了如烏云般的怒氣,黑的像煤炭。整個面部僵硬如冬夜里的月亮般,渾身散發(fā)著寒氣。
我靜靜地坐著,看著眼前的母親在張牙舞爪的怒罵著。我想,若是這個家里發(fā)生一件大事,把父母的注意力轉(zhuǎn)一下該多好啊,不要罵自己該多好呀。
或許老天爺聽見了我的心聲,也覺得我活得太苦了吧,這個家里發(fā)生了一件事,一件不好的事。
第二天中午,大妹小禾坐上朋友玉信的電動車,兩個人說要去街上的店看看,有沒有招暑假工的,結(jié)果暑假工沒有找到,在路上被一輛小車從后方撞過來,坐在前邊的玉信沒事,坐在后邊的小禾右腳被撞到骨折,小車撞了之后就繼續(xù)開走了。
小禾跛著腳回到家里,雖然很痛,但是害怕被罵,就輕描淡寫的說被撞了一下。
母親下班回來,看見躺在床上的二女兒,就轉(zhuǎn)頭溫柔的對我說:“大姐,我們兩個去交警隊問問,看看有沒有視頻監(jiān)控?!?p> 多少年了,這是母親第一次用這么溫柔的語氣對我說話,我都有些不習慣了,我點頭答應(yīng),倒不是因為母親此刻對我的依賴,讓我有如英雄般的熱血扛起責任,我只是覺得無法拒絕,一旦拒絕,面前的這個女人會立馬發(fā)瘋,女主人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緒是一個家庭的悲哀不是嗎?
母女兩人來到交警隊已是晚上七點鐘,母親跟交警說了具體情況,交警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們先核實。于是母女兩人找了一輛三輪車回家,“哇……”的哭聲響徹八點的夜,我和母親透過三輪車的窗口,看到馬路上有兩家人正在拉扯著一個小女孩,男人抱住女孩的腋下往自己這邊拉,女人抱住女孩的腰部往自己身上扯,小女孩被扯疼的大聲的哭喊?!按蠼悖院竽憧刹灰@樣,不要嫁得遠,只能在縣城以內(nèi),不然以后孩子跟著你受苦?!蹦赣H隨口說著。多年后我慶幸自己的這段婚姻沒有孩子,結(jié)束的這么干脆,沒有孩子牽絆這段關(guān)系。
在半路上,接到了交警的電話,說視頻找到了,回來核對看看是不是小禾,母親趕緊讓司機掉頭開回交警隊。返回后,母親和兩個交警圍在電腦旁看著監(jiān)控,我完全擠不進去,只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母親弓著腰認真的看著監(jiān)控里的碰撞,和交警討論著,坐著一旁的我擠不進去,就對母親說:“給我看看,我看不到”,但母親好似沒有聽到,繼續(xù)和交警討論著。
“你們先送傷者去醫(yī)院檢查吧,我們也跟過去看看,你們母女來坐我們的車去也行。”
“那謝謝了交警同志”母親回答,給姑爺打了電話,讓姑爺騎電動車送小禾到醫(yī)院來。在醫(yī)院里,交警詢問了小禾一些情況,我和姑爺在一旁就聊天。
“其實被撞一下,應(yīng)該也沒事,我們打籃球也經(jīng)常這樣?!?p> “對啊,我跑步時有時也會摔跤,疼痛感過去就好了?!?p> 兩個人無心的聊天,卻被小禾和母親有心的聽到了,在她們兩個看來就是對她們的不尊重了不理解了。于是小禾站起來去拍片的時候,甩掉了要扶著她的姐姐的雙手,一臉嫌棄的說不用你扶我。
辦完所有的手續(xù)之后,已是凌晨十二點半,我覺得特別的累,身體的疲憊感與心理的疲勞感交織在一起,讓人渾身覺得自己動彈不得。母親說今晚你就陪你妹妹在醫(yī)院吧,困了就和她睡一個床鋪。安排的病床在十二樓,我推著輪椅上的小禾走入了電梯,她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然后上升,把電梯外的姑爺和母親隔絕于在外,沒有看見母親,我心里輕松了許多呢。
來到病房,有三個床鋪,小禾的病床在靠門走廊的位置,最里邊的病床上坐著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右腿膝蓋以下的小腿被醫(yī)用縫合線縫合著,床旁邊站著一個瘦弱的中年女子和一個年老的婦人,小男孩時不時喊道“媽媽抱抱,奶奶抱抱”,也會偶爾喊道“爸爸抱抱”,這時瘦弱的中年女人就會到門口叫醒睡在閑置的用塑料包好的病床上的男人,說兒子想讓你抱抱,男人坐起來揉揉眼走進來抱著兒子。
中間的床鋪上躺著一個年邁的老人,被旁邊的小男孩的哭鬧聲鬧得睡不著,時不時翻翻身。
小禾躺上了病床,我也累的躺上了病床,病床雖不大,但兩姐妹都挺瘦,所以也還能湊合著睡。但我睜著眼睛并沒有睡著。里床的老婦人時不時念叨“都怪你爺爺沒有看好你,才讓你被三輪車撞”,小男孩時不時因為疼痛而大哭,隔壁床的老婦人仍舊時不時翻身。凌晨一點,一間病房里三個病床上的人兒各懷心事,沒有人能安然入睡。
母親給遠在廣東打工的父親打電話,把小禾遭遇車禍這件事告訴了他,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破口大罵,在電話里大發(fā)雷霆,說你們母女有什么用,沒有一件事讓人省心,隨后罵罵咧咧的收拾了行李坐上了回家的車。
我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陪了大妹兩天了,這兩天里,我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里床的小男孩每隔2個小時就會大哭,小男孩的母親深怕孩子出汗,又總是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到最低。晚上好幾次,我要么被冷醒,要么被吵醒,有時候冷到腳脖子發(fā)麻,我一股腦兒坐起來,看著眼前的昏暗的白色墻壁和白色床單,一度以為自己在太平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