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羅頌文隨來隨深入,林間的植被也逐漸高大茂盛了。以前能透過樹叢透進來的光束也沒了蹤跡了,林子里越發(fā)昏暗,地面上浮著一層霧氣,不小心點也許會就此跌落山底。
羅頌文手里拿著一米多長的樹棍慢慢的探路,腹部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但那個藥也算是起了作用,他沒有再發(fā)燒,眼睛也逐漸清明起來,只是山林坡地,雨天濕滑,路窄而狹小,不得不謹慎著些。
羅頌文順著山坡慢慢的爬上去,手下的樹枝突然斷裂,電光火石之間,羅頌文就已經(jīng)滑到了二十幾米開外,幸好有一棵樹攔住了他,否則就掉下深溝去了。也正是因為這棵樹撞在了他的腹部的傷口,使得他的傷口再次滲出了血。有些時候,以為是救贖,也未必不是一種傷害。
羅頌文趴在地上,臉上被地面蹭破了皮,他擺了擺撞昏的腦袋,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扶著大樹才緩緩的爬起來坐好。他低頭查看了傷口,滲著血絲的布條已經(jīng)從藍色染成了一朵墨色的花朵,形狀怪異卻又顯得美麗。羅頌文在樹下坐了好一會兒,緩過了精神就繼續(xù)向山坡上走。
六安帶著陳忠實一伙人這會兒大約在羅頌文身后不到一公里的位置,只是山林茂密昏暗,林間雜音眾多,他們暫時還沒有發(fā)現(xiàn)羅頌文的蹤跡。一伙人已經(jīng)緊趕慢趕了五六個小時,越往里走山里的霧氣越大,已然是疲憊不已,六安見眾人精神萎靡的模樣,就抬手示意停下,吩咐道:“李六,你帶著兩個人去附近搜一下,注意觀察路上的血跡。黃覃,你和他去周圍搞點水回來。其他人原地休息,把那個工人綁在樹上。”
此時的羅頌文已上了山半腰,這處有一塊池塘,羅頌文湊近看了看,發(fā)現(xiàn)水是延著石縫里滴進坑中而形成的池塘。
圍著池塘兩邊有幾只拳頭大小,帶著花色條紋的小鳥正低著頭喝水,察覺到羅頌文過來才撲棱著翅膀高高的飛走了。羅頌文蹲下身子,單手掬了一些水遞到嘴邊,他的嘴唇因為之前發(fā)燒而干裂發(fā)白,此刻有些水源的濕潤才慢慢的被軟化。羅頌文一連喝了幾口才覺得解了喉嚨里火燒的感覺,他又潑了些水在臉上,冬日的水驚牙刺骨,只小小一捧就澆醒了羅頌文的困倦。
羅頌文實在是累了,他趕了一天的路,此時林子里已經(jīng)慢慢黑起來,他不知道是樹林過于茂密,還是外面已經(jīng)到了日暮時分。他清楚的明白身后那窮追不舍的威脅,時時刻刻如同鋼絲環(huán)著自己的脖頸,不敢大聲呼吸,不能粗心大意。他明白,他的每一步失誤都是在給自己的生命做減法。
可人就是這樣,疲于奔命,又墮于掙扎,那千斤重的刀子懸在眼前,卻也能有著不崩于兮的魄力,羅頌文說不清是什么,他看著頭頂?shù)臉淙~,茂密的蓋住了所有,卻還是從其中漏出了鳥兒的歌唱,山風(fēng)的飄搖,溪流的奔波。
羅頌文斜靠在一棵樹下,盯著手中的信封,陷入了沉思:
尤記得自己三歲左右之時,父親是村里的郵寄員,騎著一輛破舊的腳踏車,穿著灰藍色服裝,每天游走在幾個村落之間。那時候的羅爺是父親的好友,原名羅炳生。他隔三差五的會到家里與父親喝酒,走之前還會給父親一個灰色的包裹,拜托父親送到鄰村,那樣的日子過了許久,直到有一天父親與那位叔叔起了爭執(zhí),隨后再不見羅叔叔登門,直到村里突然起火,家里人除了羅頌文全部葬身火場,那時的羅爺才出現(xiàn)帶走了羅頌文。
羅頌文依稀記得那天是個下雨天,那位羅叔叔如同往常一般在下午到了家里,母親熱情的招呼著,給他泡好了茶水,并引他去了后廊下找父親。
羅頌文那時正好在院里玩著草編蜻蜓,草編的蜻蜓通身綠色,有著細細的兩根觸須,看起來栩栩如生。小小的佟樂(羅頌文)高高舉起手中的蜻蜓,看著它那綠色的翅膀在風(fēng)中飛舞。
那羅叔叔走到院子看見他時,還友好的與他打了招呼,才轉(zhuǎn)身進了房門。佟樂已不是第一次見到人所以只是點了小腦袋,就繼續(xù)要自己的了。
佟樂正擺弄著手里的蜻蜓,因為剛剛跑的太快,蜻蜓掉在地上,頭部有些撞歪了,小佟樂就使著勁兒想把頭掰正過來。突然那邊的屋門就被大力的打開,而后又被重重地摔在門框上,撞的顫顫巍巍的搖晃著。那位叔叔臉上掛著訕笑前腳剛出了門,還沒回頭就被父親摔了門,他只得尷尬的摸了摸鼻頭,然后整理好衣冠才出門去了。
佟樂不知道大人的事,只是透過沒關(guān)緊的門縫中微微看到了父親慍怒的臉色,氣的兩頰的胡子都好像抖動著。一直到下了黑,父親才從房里出來,佟樂仔細的看著父親的臉,又上手摸了兩下,好奇的問道:“父親的胡子下午會動,怎么這會兒就不會動了?”
男人聽了大聲笑了起來,胸腔抖動著,擠壓在佟樂幼小的臉頰上。男人伸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意味聲長的說:“動亦為靜,靜可為動。”佟樂聽不懂父親的話,只用手撓了撓被胡子扎疼的頭皮。
約莫三天后凌晨里,家里就起了火災(zāi),院子后面的竹林最先燒起來,那會兒是秋天,正是起風(fēng)的好時節(jié),不用一個小時,村長就沒了小半個,佟樂那是幼小,早早睡在床上,等醒來時自己正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下,母親的身上壓著父親,二人俱在大火下被燒成了一副焦尸,再也看不清原本的面容。
年幼的佟樂不知道短短一夜時間發(fā)生了什么,只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哇哇大哭,大約哭了十來分鐘,匆匆趕來的羅炳生就從父母的懷里拖起了他,并收養(yǎng)了他。
之后幾年里佟樂再沒有回過羅家村,只是被羅炳生帶著安葬了親人,就帶回了如今的寨子。直到10歲左右羅頌文去祭拜親人的路上,心血來潮去了祖屋轉(zhuǎn)轉(zhuǎn),回去后做了一夜的噩夢,夢到無盡無窮的火舌包裹著他的身體,一絲絲的舔舐著他的血肉,他感覺血液被燒干,皮膚被烤焦,直到腳趾突然傳來了一陣刺痛才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