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秦遠坐起身來,看了眼縮在遠處角落里熟睡的舞姬,輕嘆一口氣。
“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p> 怔怔望著潔白帳頂,有些想念自己的家鄉(xiāng)。
當初感覺生活平淡無趣,現(xiàn)在想來,能平淡的過完一生就已是莫大的幸福。
“遠哥,起床了。”
張牧探頭進來,打斷秦遠的愁緒。
看看舞姬,又看看發(fā)呆的秦遠,他一臉壞笑。
“沒打擾到你吧。”
“想什么呢你?!?p> 秦遠撇了撇嘴?!?p> “沒想什么,嘿嘿…”
洗漱好后,秦遠來到謀落吉帳內(nèi)。
謀落吉身穿銀甲,端坐案后喝茶。
“你來了。”
見秦遠進來,他擦擦嘴巴,笑著問道:“有什么事嗎,秦將軍?”
“沒有,我是來看看殿下是否有吩咐?!?p> “哦。”謀落吉一拍腦袋。
“忘告訴你了,最近沒什么戰(zhàn)事,你可以先回你的領(lǐng)地看看,至于你手下的士兵,我會在這幾天給你準備好,然后送到你領(lǐng)地,由你自行操練,需要的時候,我會叫你?!?p> 秦遠有些意外,不過這正合他意,這段時間確實有不少事情要處理。
據(jù)他所知,葛邏祿的領(lǐng)主與中原封臣不同。
這里的領(lǐng)主權(quán)利極大,除了戰(zhàn)爭時候要配合作戰(zhàn)外,其他領(lǐng)地內(nèi)的事情,全由領(lǐng)主自己決定。
無論是葉護還是王子,都不可以隨意干涉。
“謝殿下,那我就先告辭了。”
謀落吉點了點頭,起身把他送出營帳,意味深長的說道:“秦將軍若有舊部也可以帶過來,我不會多問,糧草方面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向我提?!?p> “謝殿下?!?p> 兩人相視一笑,暫且分別。
正午。
無邊草原中。
三騎并排而行。
張牧環(huán)視周圍大片草場,滿臉笑容。
“遠哥,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地盤了,哈哈!”
他們已經(jīng)到了秦遠領(lǐng)地,這里草木豐茂,依山傍水。
唯一不好的就是離回鶻太近,容易遭受攻擊。
但秦遠選擇這里,就是為了以后有機會營救北庭城的袍澤,這點風(fēng)險是必須要承受的。
“別高興的太早,要想安穩(wěn)的住在這里,待先擊敗踏實力明,還要時常提防回鶻?!?p> 秦遠輕聲提醒兩人。
“是啊?!?p> 張牧無奈嘆氣。
巡視完畢,眾人回到營寨。
說是營寨,其實只是幾個臨時搭建的氈帳。
這是昨晚謀落吉派人連夜安排的。
營寨四周,聚集了幾十位牧民,還有不少牲畜。
“見過秦將軍!”
氈帳內(nèi)的幾位士兵看到秦遠,慌忙上前迎接。
秦遠笑臉以對。
“不必多禮,辛苦幾位兄弟了?!?p> “不敢當,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p> 領(lǐng)頭的士兵轉(zhuǎn)身對那些牧民喊道:“這位就是你們的新領(lǐng)主,秦將軍!”
氈帳旁的牧民聞言紛紛圍了上來,他們衣衫襤褸,皮膚黝黑粗糙,麻木的眼神注視秦遠,不停彎腰問候。
“領(lǐng)主老爺好…”
秦遠和善點頭:“你們好?!?p> 領(lǐng)頭士兵指著那群牲畜。
“將軍,按照規(guī)矩,牧民每個月都要獻上牲畜給領(lǐng)主,這些是這個月的?!?p> 他又指了指這些牧民。
“這些人以后都是您的領(lǐng)民,無論您想做任何事,都可以使喚他們,為您服務(wù),是他們的榮幸,他們?nèi)羰蔷芙^,您可以隨意處置?!?p> “嗯,知道了,辛苦諸位?!?p> “小的不敢,將軍要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就先回去向殿下復(fù)命了?!?p> “告辭。”
“將軍,告辭?!?p> 秦遠環(huán)視依舊聚集的牧民,揮了揮馬鞭。
“你們都先回去吧,有事情我會找你們?!?p> “是,老爺?!?p> 眾人逐漸散去,只有一年老牧民牽個少年呆立不動。
少年約莫十二三歲,蓬頭垢面,臉色蠟黃,縮在年老牧民懷里,灰溜溜的大眼睛偷瞧秦遠。
秦遠有些奇怪。
“老人家,你有什么事嗎?”
年老牧民嘴巴張了又張,最后拉著少年噗通跪下,低頭說道:“領(lǐng)主老爺,我想把這孩子送給您做奴才?!?p> “為什么?”
“因為小的家中沒多少吃的了,我看老爺您這里沒什么仆人,希望您能讓他留在這里侍奉,賞他點飯食吃就行?!?p> 秦遠十分疑惑。
“這里水草豐茂,我一路上見到的牛羊都膘肥體壯,為什么你們還缺吃的?”
老年面容凄苦,雙眼渾濁,緩緩講出他們的艱難。
這幾年謀落吉跟踏實力明不斷征伐,每逢大戰(zhàn),這些牧民都要獻上牛羊馬匹充作軍需,平時的月貢也不能斷。
但凡獻上的牲畜令掌權(quán)者稍不滿意,隔天就會有兵將上門,輕則破財免災(zāi),重則家破人亡。
等到這些牧民被壓榨的身無分文,牲畜散盡,無力上貢的時候。
則會被抓去做人力牲畜,為大軍搬運物資。
直到累死,被丟到不知名溝壑,才算擺脫這苦難生活。
“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秦遠心中暗驚,草原的殘酷,超出他的想象。
“大人,您留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的。”
少年抬起頭,眼眶微紅,乞求的盯著秦遠。
“我真的什么都能做的?!?p>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生怕被拒絕。
“唉?!?p> 聽著這句話,秦遠想起昨晚那名舞姬。
在要被趕出去的時候,也是這樣苦苦乞求。
眼神與這少年相同。
秦遠心中有些不忍。
“那就留下來吧?!?p> “謝謝領(lǐng)主老爺,謝謝領(lǐng)主老爺…”
一老一少,不住的磕頭感謝。
“不用謝了,你回去吧?!?p> “是,老爺?!?p> 老年牧民站起身就要走,衣服卻被一只小手拽住。
“爺爺,我想你了怎么辦?”
回頭看著孫子可憐巴巴的眼神,心中雖然難過,但還是將他手指掰開。
“別想我了,在這好好服侍老爺。”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少年身體顫抖,緊咬嘴唇。
心中明白,自己沒有親人了。
少年轉(zhuǎn)過身體,手腳并用爬到秦遠馬前,抬起稚嫩臉龐,強忍眼淚問道:“老爺,您有什么吩咐?”
秦遠下馬將他扶起,拍拍其身上灰塵。
“以后不用跪著說話,我們也不需要你一個孩子服侍?!?p> “老爺您是不要我了嗎?我真的什么都能做的!”
少年錯會秦遠意思,以為秦遠又不要他了。
舉起瘦弱的胳膊,急切掃視四周,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決堤般啪塔啪塔滴在碧綠草葉上。
“老爺,您給我安排件事做吧!什么事都行!老爺,我真的什么都能做的!”
少年雙眼通紅,不斷哀求。
“老爺,我想活下去,我不想跟母親那樣餓死!老爺,求求您收下我?!?p> 秦遠剛想說些什么。
少年又跪在地上,雙手胡亂擦著秦遠黑色皮靴上的泥土,盡量證明自己的價值。
“老爺,您看我還會擦鞋呢,我擦的可干凈了,老爺,求求您,看一看,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秦遠連忙將他扶起,心中暗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所有的苦難,最后都會由這些底層牧民承受。
所有的表面繁華,也都建立在這些底層牧民的累累尸骨上。
“你起來吧,我不會趕你走的,以后你就住在這里?!?p> “真的嗎,老爺?”
少年眼巴巴的望著秦遠,見他點頭,少年忙跪地磕頭。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好了,起來吧。”
張牧將他拉起來。
“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不用動不動跪在地上,明白嗎?”
“謝謝老爺,爺爺告訴我,奴才跪老爺是應(yīng)該的?!?p> 少年起身,用袖口擦干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