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博特眼神中閃露出一絲意外,隨即無奈地抽動了一下嘴巴。
瞥了瞥插在脖子上的刀鋒?!皣K,有點粗魯啊,老伙計?!?p> 不應(yīng)該是感人至深的場面,相擁、哭訴、互相安慰、共圖大計,為什么成了現(xiàn)在這樣。
一開始鄧肯確實有些動容,看起來確實不是做戲。
但自己走到鄧肯面前時,對方臉上感動的表情瞬間消失不見,變成了惡毒的怨恨和憎惡,然后只見一道殘影,現(xiàn)在就是插在脖子上的匕首。
“身手不減,話說你還真是喜歡這里啊?!绷_博特指了指匕首插入的地方,那里原本就有一道傷痕
“就像當年一樣,獵顱者哈特。”
說罷羅博特輕描淡寫將匕首拔了下來。
震驚、疑惑、驚訝、反思、質(zhì)疑、凝重、恐懼,短短的一兩句讓鄧肯的神情好似走馬燈。
能同時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諸多如此不同的表情,真的是非常有趣的體驗。人類就是如此敏感而多變的生物
“這怎么可能。”鄧肯再次驚訝。
本以為面前的人不可能是真實的羅博特·休伊特,只不過是母巢教會的障眼法,某種迷魂的藥物、或者是邪法。
總之那個被稱作巫妖的男人當初被斬首,面前的絕對不可能是他。
對于母巢教會,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鄧肯從心底里畏懼著??謶帧⑽粗?、偉力,這些原始要素,是信仰蒙發(fā)的土壤,或許鄧肯在另一種程度上也以自己的恐懼“信仰”著母巢教會。
但是當面前這個男人真的從容不迫拔下匕首,并且叫出了自己內(nèi)心最大的秘密時,這種假設(shè)就不成立了。沒錯了,面前的人只能是羅博特,不可能是別人。
對方親口說出了不可能為第三人知悉的秘密,也是二人命運交匯的原因。
二十年前的理查德領(lǐng)。
無數(shù)恐怖的黎明,當太陽升起驅(qū)散黑暗,人們驚懼地發(fā)現(xiàn)從街道、房屋、軍營、市井發(fā)現(xiàn)了殘缺頭顱的尸體。
現(xiàn)場殘忍而恐怖,唯一的共性是都用被害人的血液書留有“哈特”這個名字。
對象毫無規(guī)律,仿佛隨機挑選。乞丐、商販、農(nóng)民、礦工、小商人、下層軍官、衛(wèi)隊成員,到最后甚至還有幾個貴族。
作案手法每每愈加殘暴,除了頭顱以外,被害人有時還會缺少生殖或者其他的器官。
城鎮(zhèn)衛(wèi)隊和軍隊的宵禁都沒能奏效,所有的追查都沒能查出蛛絲馬跡,慘案依舊每每發(fā)生,就仿佛,兇手是無形的惡靈。
獵顱者哈特,久久之后,大家這么稱呼它。
那是一個禁忌的稱呼,不敢大聲提起,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遺失的我頭顱,請幫我找找它。”
“熱心的好朋友,需要你的幫助?!?p> “看起來什么樣,和你一模一樣?!?p> “借給我用用吧,哈特從不欺騙?!?p> “在欠據(jù)上簽名,用血寫下哈特?!?p> “借來只為尋找,下一個好朋友?!?p> 斷顱恐怖在童謠傳唱中達到了頂峰,教會力排眾議介入,最終在澤倫斯審判官及其直屬的香料騎士抵達理查德領(lǐng)后逐漸平息。
理查德領(lǐng)主特意舉辦了盛大的祭祀,詛咒并贊頌“哈特之死”,宣稱“哈特已死,理查德領(lǐng)重歸和平。”
而事實上,獵顱者哈特沒有死,或者說造成獵顱系列慘案的兇手并沒有死,整起事件也和惡靈無關(guān),犯下這一切的就是一個人類,他的名字叫做鄧肯。
嘲諷的是,和不知情人猜測恰恰相反,哈特不是兇手的名字,而是受害者的名字,所有受害者無一例外都是哈特。
而哈特并非一個姓氏,是一種身份,象征所有受害者都屬于同一個組織,這個組織全稱是“哈特維生會”,簡稱“哈特”。這是一個由哈特·休伊特創(chuàng)立的組織,初衷在于底層民眾互幫互助維持生計。
畢竟不同于農(nóng)業(yè)領(lǐng)地,在地形崎嶇無法耕種的理查德領(lǐng),維持生計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尤其在苛政之下,暴虐奢靡的領(lǐng)主啜飲民眾的生命。
創(chuàng)始人哈特·休伊特去世之后,維生會順理成章變?yōu)榱朔纯诡I(lǐng)主暴政的秘密結(jié)社。維生會一度非常繁榮,致力于武力推翻領(lǐng)主的統(tǒng)治。
哈特維生會的成員也不再局限于下層受苦的民眾,尚未泯滅良知的底層軍官和小貴族紛紛加入了進來,所有人都以自稱哈特為榮耀。
不得不說領(lǐng)主的鐵血與殘暴立竿見影。獵顱慘案發(fā)生,短短3個月,上百條人命,維生會也隨同獵顱者哈特一般徹底銷聲匿跡。再也沒有人膽敢自稱哈特。
所謂的受害人毫無關(guān)聯(lián)只不過是欺騙。
獵顱者慘案不過是領(lǐng)主清除異己維持統(tǒng)治的手段。
追查不到線索?當然因為一切都是內(nèi)外串通,領(lǐng)主授意下所為。
明目張膽地警告維生會以及潛在的反叛者。
死的是哈特,下一個也是哈特,目標就是哈特。
而具體的執(zhí)行者,正是面前這位矮小的老人。
當然,那時候的鄧肯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美少年,俊朗,修長,冷血,美的雌雄莫辨,理查德領(lǐng)主收養(yǎng)的孤兒,死士,隨手可以丟棄的工具。
而羅博特正是鄧肯最后一個目標。
羅博特·休伊特,哈特·休伊特唯一血脈。雖然因為理念不同,羅博特早早離開了哈特維生會,與父親訣別,但對于領(lǐng)主來說,斬草除根是必要的。
當時的羅博特早已成為了阿拉克涅巫妖,于是,鄧肯第一次踏上了這座山峰,第一次進入這所房間。只不過,那時他是暗殺者,一切和今天是那么相似。
雖然在羅博特脖頸上造成了傷口,但是并不致命,鄧肯最終被驚醒的羅博特獨力制服,并接受了對方的“好心勸說”和“說服”。
“遲早是棄子,為什么不來我這里。”
“你也見識到他們的殘忍無情了吧?!?p> “一個新的名字和身份,沒人會反對?!?p> “在我手下的話,不會派你無端赴死?!?p> “維生會,父親的組織和我沒關(guān)系?!?p> “我家老頭,也不希望維生會變質(zhì)。”
“給你機會,再回答我一次?!?p> “不不不,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p> “真是不聽話的,需要被好好懲罰?!?p> “看來我們還需要更加深入相互了解?!?p> 一番掙扎反抗后,鄧肯最終屈從,甚至戲劇性地隱姓埋名加入了羅博特,并很長時間內(nèi)面具示人。
沒有什么不可能,畢竟那可是巫妖羅博特,老少通殺,手法熟練,問答無用,以理服人,道理很大。
理查德領(lǐng)主自然不會在意死士的死活,后來,鄧肯獲得了鷹眼的異名,成為了斥候隊長,而巫妖羅博特為阿拉克涅惡靈帶來了一段黃金時期。
“這不可能是你。你不是?”鄧肯還是不敢相信。
“被斬首了,沒錯,就在你面前?!闭f著羅博特摘下自己的頭顱,抱在懷里,露出被殘忍砍斷的血肉骨骼的橫截面,然后繼續(xù)悠悠地說道。
“老伙計,我恐怕阿拉克涅的巫妖的傳說要成真的了?!?p> “別問我,我同樣疑惑。怎么做到的?為什么是現(xiàn)在?為什么是這里?”
“實體化有時間限制,這個形象也是方便你接受,事實上我大多時候是無形的。”
“我記得所有事情,所有細節(jié),就好像在昨天一樣,我的思維也沒有什么不同?!?p> 鄧肯的疑惑沒有得到解答,因為羅博特同樣疑惑,他隨即不再糾結(jié),沉思片刻說道“溫泉關(guān)小徑上是你在幫我嗎?!?p> “難道我做的不夠像意外嗎。本來沒想現(xiàn)身的,但是再不出手你就要來陪我了吧。”羅博特一幅調(diào)侃的語氣。
“兄弟會從不吝惜死亡?!编嚳蠄远ǖ幕卮鹚?p> “我知道你不介意下來陪我。”隨即羅博特神色一冷
“但同時,兄弟會永不失利。你看看,現(xiàn)在兄弟會是什么鬼樣子,這是你想要的嗎,瓦爾?!?p> 瓦爾,那是鄧肯的姓,鄧肯·瓦爾,鄧肯在母親臨終前得知了自己的全名。
“死亡并不困難,困難的是活下去。對驕傲的你來說尤其如此?!?p> “我懂你,忍辱負重,茍活至今,袍澤情誼,伺機復仇?!?p> “但你的隱忍恐怕要失去意義了?!绷_博特蹲下拉開襲擊者的遮面。
四個不認識的面孔,鄧肯接著查看他們的四肢,手掌上厚實的繭子并不像是長期持握兵器造成的,反而更像是,繁重的體力工作,比如挖礦,或者農(nóng)作。
他們的黑衣下沒有任何文身和疤痕,這讓鄧肯異常不解,襲擊的手法異常專業(yè),明明應(yīng)該是多年游走在生死邊緣才對,為什么身上連一處疤痕都沒有。
況且肌肉的分布和體態(tài)也不對,突襲講求爆發(fā)力,而這幾個人反而看上去體型勻稱,耐力一流。
怎么說都看上去像是苦力,而不是專業(yè)的襲擊者。
冷兵器時代,面對未經(jīng)訓練的武裝壯丁,成熟歷戰(zhàn)的騎士即使下馬也往往能以一敵十不落下風。鄧肯雖然不善于正面搏殺,也不至于如此不堪,被四個苦力逼到絕境。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就在兩人思索間,異變突發(fā),襲擊者的尸體發(fā)生了變化。四人渾身突然異樣地開始膨脹蠕動,皮膚被撐開,仿佛溺亡河里泡了很久的浮腫行尸。
四人無疑已經(jīng)死透,但是此刻他們的肢體不由自主的抽動,就好像是提線木偶一般。但是看上去并非是有意的動作,而像是觸碰到了神經(jīng)的膝跳反應(yīng)。
天曉得會發(fā)生什么。鄧肯抓握匕首,點頭示意,而羅博特腳踩一具尸體持握三叉戟,用力朝著其中一個蠕動最劇烈的尸體脊背囊腫初剖了下去。
按理來說應(yīng)該是血液,但是流淌出的是透明渾濁偏灰色的液體,就像是某種組織液一般。
而后一只漆黑的角質(zhì)口鉗突然扎出,開始剪切尸體的皮膚和組織,然后口器的主人探出了長有兩只巨大復眼的腦袋,以及身后巨大的鞘翅。
日后鄧肯是這么描述怪蟲的:黃褐色;觸角細長;翅透明,前翅有兩條回脈;腹部較狹長,圓筒形,腹面膜質(zhì)。
怪蟲以尸體為蛹掙扎著羽化而出,但可惜的是,剛剛破繭的它脆弱而無助,翅膀也未能張開,身體仿佛剛剛蛻殼的螃蟹一樣柔軟。
與此同時剩余三個尸體的怪蟲也紛紛開始破繭而出。
羅博特當機立斷,三叉戟朝著怪蟲的身軀扎了下去,解決了所有隱患,地面的尸體也不再異動。
羅博特深吸一口氣“瓦爾,你知道姬蜂嗎?!?p> “寄生昆蟲的,見過。寄生人類的,沒有?!?p> “我也是,指甲蓋大小的見過,一人高的沒有?!?p> “我以為我現(xiàn)在就夠活見鬼的了?!?p> 兩人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