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才輕任重

　　觀行會不緊不慢地進行著，那些個神君仙君都長得什么模樣，上山以來便沒和什么人打過交道的千盞很想見識見識，斥紊于是答應帶她偷偷潛入正院去瞧瞧現(xiàn)場。

　　從自己住的東院到正院距離不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才聽到前邊傳來一片喧鬧聲。

　　千盞臨出發(fā)前扯了條布絹蒙住自己大半張臉，免得有人像斥紊一樣將她與燼絲口中的「那晚死命抱著神尊大人不肯松手的花癡女」對上號。

　　有了布絹打掩護，兩人便光明正大地邁入正廳一探究竟。

　　偌大的廳內(nèi)擺了數(shù)張食案，少說也有五十來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余下的空位不多，兩人便趕緊找了個不顯眼的位子坐下。等待晚宴開始的間隙，千盞亦不忘來此的初衷，露在外面的一雙大眼睛仔細地觀察在場的眾位相貌各異的神仙。

　　「斥紊你看，對面那個姐姐生的好漂亮，她是哪路神仙？」千盞湊到身旁的紫紅衣衫少年耳邊輕聲詢問，順勢拿眼睛示意地瞟了一下。

　　「那個啊，是瑤姬，赤帝之長女，算是眾多男仙心目中的女神。不過除了生得好看些，品階不算高?！钩馕傻鹬曜樱劬s緊盯著食案上的肉片，趁人不注意猛地夾進了嘴里。

　　「哦...那個爺爺呢，面孔通紅，白須老長的那個，看那氣勢，品階應該不低罷？」千盞又撅嘴向席位離主座的漆色食案最近的老者努了努。

　　「那是神尊燭九陰，年紀已經(jīng)老大了。」斥紊飛快嚼了兩下，將肉片一咕嚕咽下去。

　　「唔，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p>　　「他能有那么高的品階大多歸結(jié)于他資格老，若要打起架來卻未必是你們玄間荒的對手?！钩馕烧f著，又夾進一嘴巴的魚香肉絲道，「哎你們這地方菜還不錯?！?p>　　「唔，照你這么說，玄間大人好像也很厲害的樣子?！?p>　　「本大爺此來玄山雖是第一次見著玄間荒，不過早在九重天上關(guān)于他的傳聞已是聽過不老少了?！钩馕山饬损挘K于放下筷子，邊嚼邊吐字含糊道，「不過有些版本忒夸張了點兒，有空說與你聽?！?p>　　說話間，眾人忽而安靜下來，光顧著同斥紊探討那靈獸怎么長得如此搞笑的千盞亦疑惑地抬起頭，只見褐色的身影不緊不慢地步入主座。千盞忙隨著眾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齊聲敬道：「恭迎神尊?！?p>　　也許是場合的關(guān)系，神尊大人今日難得地將長發(fā)簡單地束了束，不似平日那般隨意，眉目間軒昂氣宇不怒自威。他淡淡地掃一眼，道了聲：「請便。」

　　眾人落座，晚宴算是正式開始了。

　　......

　　屋內(nèi)的銅燭臺立了二十多盞，在熱鬧的氣息中一晃一晃的，光線拿捏得剛剛好。幾個俊俏的小仙娥不時在席間來回走動，為前來赴宴的貴客們添酒上菜，幾位資格老道的上神仙尊相互敬酒寒暄，氛圍好不歡暢。

　　漆案后的神尊大人稍顯懶散地斜靠著，跟前的菜品也未動過幾口，除了偶爾回應一下客人的敬酒，面上沒什么表情，瞧上去確實不喜這種熙攘喧鬧的宴會。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處，千盞正盯著眼前肥美的蘆花雞直吞口水，奈何臉上蒙著布絹難以下嘴。幸而在場的眾神仙中不乏相貌奇異者，因此自己蒙個臉也沒有多么引人注目，可眼下嘴也蒙著該如何進食卻是個問題。

　　要不還是將布絹撤了罷，頭放低些應該不會有人認出自己來，聽著身旁斥紊啃雞腿時發(fā)出的咂嘴聲，她便迅速做出了決定。

　　千盞低頭偷偷扯下布絹，抬眼不動聲色地四下睨了一圈，確定無人注意到自己，剛欲動筷，身邊一個清亮的嗓音卻好歹不歹地響起：「呀！你不是前幾日對神尊大人大不敬的那個！」

　　少女舉在半空的手一頓，偏頭瞄了眼正一臉陰陽怪氣地指向自己的黃衣女子，心下一驚，腦中飛速盤算了一番后決定還是裝傻為妙，興許她見自己沒什么反應便會以為是認錯人了罷。

　　于是她一邊當作事不關(guān)己地繼續(xù)埋頭夾菜，一邊悄悄朝斥紊比了個口型：「這是誰啊？」

　　「她是重明鳥一族的仙姬，讓我想想叫什么來著...啊，好像叫做谷姝來著?！挂慌缘纳倌昴四ㄗ焐系挠停嘈÷暬氐?。

　　那谷姝的聲音著實尖銳，一嗓子喊得許多人停下手頭的動作朝這邊望來，一時間四下落靜，千盞成了個焦點。她默默地叼著一根油光锃亮的雞翅，只覺腦門上的冷汗直往下淌，僵著身子愣是不抬頭。

　　不遠處的神尊大人亦瞥向此處。

　　「喲，可不是嘛?！棺趯γ娴默幖б沧⒁獾搅怂?，白皙的指尖搖晃著黃銅酒盅，垂著眼睫，姿態(tài)甚是優(yōu)雅，言語清冷間滿是訓斥的味道，「有句話我定要說你一說，你這黃毛丫頭，莫要以為自己有幾分姿容便可如此不知禮法?！?p>　　喲呵，聽這意思是認定自己是個花癡了？若不是當日神志不清，玄間荒那種令人生畏的主誰敢往他身上扒拉?。∏ПK鎮(zhèn)定地瞥了她一眼，低聲道：「兩位仙姬姐姐，我想你們許是有些誤會...」

　　瑤姬繼續(xù)不依不饒：「不管誤會不誤會，神尊大人高高在上，任何人都侵犯不得，他沒有降罪于你，是看在你年紀小不懂事罷了，往后可要有些自知，莫再越了規(guī)矩?！?p>　　千盞沒說話，她懶得解釋，她其實不在乎她們怎么想，只求趕快結(jié)束這場對話，好叫她吃上蘆花雞，她餓得肚子都叫了。對面那兩個見千盞不吭聲，以為她默認了，一時也沒話接著說。

　　千盞同斥紊喝足吃飽，便覺得無聊了，畢竟宴會上沒什么熟人，他倆除了干坐著聊天，就是干坐著聽別人聊天，要是真聊天，那還不如回去聊得暢快。

　　千盞于是往神尊大人那望了望，想給他一個「我們先走了」的眼神，算是打個招呼。

　　但她這眼神落在旁人眼里卻生出不一樣的意味來。

　　「神尊大人，」谷姝忽然立起，朝主座上的褐袍男子福了福，臉上掛著莞爾笑意，聲音也柔得似要擰出水來，「小仙聽聞白澤的末裔正在玄山修煉，這白澤一族匿跡多年，如今終于露面了，小仙實在想一睹其風采，這后頭的「峙禮」不如就請她出戰(zhàn)？」

　　千盞頓時警覺起來，雖然她不明白谷姝想做什么，但直覺告訴她，谷姝正在挖坑給她跳，難道她其實已經(jīng)知曉自己就是那個白澤了？

　　「是啊是啊，本座對這位白澤一族的仙姬亦甚好奇，不若請她在峙禮上露兩手，讓吾等見識見識！」另一邊隨即也立起一位滿臉胡茬的魁梧男子，正是昆侖山神陸吾。他并不曉得這邊的氣氛蹭蹭冒著火星，只道這點子好像挺有意思。

　　經(jīng)他如此一說，眾仙僚都紛紛表示贊同。千盞扶額，陸大神您這湊個什么熱鬧??！

　　神尊大人望了他們一眼，沉吟片刻，竟從善如流道：「可以?！?p>　　......什么什么什么？「治理」什么？千盞著急地抬頭望向玄間荒，朝他直瞪眼以示困惑和不滿。

　　神尊大人似是沒瞧見她的擠眉弄眼，只是牽了牽唇角：「仙姬定不會讓諸位失望?！?p>　　眾人皆喜，千盞分明瞧見谷姝落座后同瑤姬暗笑著對視了一眼。她敢肯定那晚身周一圈灼熱的目光中定有這兩個人的份。不用想也明白，自己怕是要吃虧了。

　　所謂「峙禮」其實是在觀行會最后一日行辦的一場不大不小的禮仗，一般由承辦觀行會的氏族從靈界中選出一人來接受眾仙神在武法之術(shù)上的挑戰(zhàn)。這樣一來可互相切磋修為起到一個觀賞性的效果，二來是為了彰顯靈界實力的強大，這當然也是最主要的一點，因此各族通常都會選擇一個修為高深的神仙出戰(zhàn)來達到這個主要目的。而此次玄山竟讓一個新近入世甚至毫無法力的小仙姬出戰(zhàn)，卻還是頭一遭。

　　白澤雖是上古一脈的強族，但自己尚是凡人之軀，玄間荒就此答應下來也未免過于草率。就算屆時為了公平起見，禁止前來挑戰(zhàn)的神仙斗法，但僅憑自己這幾年的功夫也絕對不是那些干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架之人的對手啊。那谷姝提議自己出戰(zhàn)峙禮，明擺著就是要她丟臉，丟她一個人的臉不算，還極有可能會搭上整個玄山的顏面。

　　谷姝這邊，她料想自己此提議一出，神尊大人只能答應，不然便要落得個「不過是個走走過場的比試，堂堂上古神族卻如此畏首畏尾，實在有損玄山威名」的話頭。以此計整治那動不動就給神尊大人拋媚眼的小丫頭，好叫她認清自己的修為有多差，與神尊大人的差距有多大。

　　夜色漸深，酒足飯飽之后，眾仙僚陸續(xù)散去，有些攜了靈獸下山去回城中的客舍休憩，有些德高望重的則暫住于府上的客房中，宅邸恢復了清凈。

　　......

　　第二日一早，千盞悄悄繞到北院的后門，憑著記憶拐了幾個彎便尋著了神尊大人的寢屋，不知他起來了沒有，千盞硬著頭皮敲門進了去。

　　案旁的男子散了發(fā)，一手屈指撐著太陽穴處，正漫不經(jīng)心地握著一本經(jīng)卷。案角立著一樽精致的三足饕餮紋香爐，飄散出裊裊青煙，是淡雅檀香。

　　自那個倒霉的雨天算起，大約有五日不曾踏入北院了。千盞思忖了一下，對著神尊大人投來的目光囁囁嚅嚅道：「玄間大人，那日的事...確然是我的不是，叨擾了您休息還弄臟了您的錦被，您看我已經(jīng)洗干凈送過來了，」說著，將疊得四四方方的薄被恭恭敬敬地雙手遞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還請重新定奪人選罷，就別罰我在那個什么峙禮上丟人現(xiàn)眼了。」

　　神尊大人瞟了眼她手上的東西，只道：「罰你？我未有此意?！?p>　　「誒？那為何...」

　　「只是覺得很有趣?！?p>　　有趣？我可不覺得這有什么趣！千盞不滿地駁道：「玄間荒，我一個人丟臉也就算了，若是整個玄山的臉面都因我而失，那我豈不是要被唾棄死了？」

　　神尊大人抬眸頓了頓，淡定依舊：「翡宮家的小鬼第二次直呼本尊的名字，很有魄力?！?p>　　見他對自己的不滿似乎沒什么反應，千盞心道硬的不行軟的總行吧，于是語氣又柔了下來：「我一個沒有仙力的弱女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燼絲雖然功夫很好這些日子也教了我不少，可要我同那些神仙比試這主意實在不穩(wěn)妥，您知道我一定打不過那些人的......」

　　「我看未必。」

　　「......??？」

　　「憑你的魄力，未必全都打不過?！股褡鸫笕舜浇歉∑鹨荒\笑，略帶調(diào)侃。

　　「開什么玩笑...」爐蓋上的煙絲晃了晃，千盞人也晃了晃，她覺得這人好像講不通，都這時候了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神尊大人放下手中的經(jīng)卷，終于問了句正經(jīng)話：「這段時間修煉得如何？」

　　「唔，燼絲教了我劍術(shù)、弓箭術(shù)，鞭術(shù)還練得不大好......」千盞掰著指頭一樣樣算，不知不覺竟學了好些東西了。

　　「嗯，差不多，」神尊大人站起身來道，「走罷?！?p>　　「去哪兒？」

　　「我要驗收?！?p>　　......

　　神尊大人所住的北院千盞還未怎么參觀過，除了屋前的庭院，寢屋的后側(cè)還有一個隱蔽的小園，沿著副階走幾步就到了。

　　園中景致別致，竹間石池中一汪清怡溫泉最是引人注目，壁上參差的石塊間漂浮著氤氳水汽。有青石翠竹相襯，晚上在此處泡個澡一定甚是愜意。

　　兩人尋了個空處站定，神尊大人開口道：「使得最好的是什么？」

　　千盞狐疑地望著他，答：「劍罷?！?p>　　他于是兩指輕輕一點，憑空化出一把鋼制長劍，遞到她眼前：「來?！?p>　　千盞接過來揮了兩下，狹長的劍身鋒利又輕盈，又瞧了瞧兩手空空的他，不禁擔心地道：「要不還是用木頭的罷，萬一傷著你可怎么辦？」

　　神尊大人望了望天：「你想多了...」

　　好罷，他的話應該沒什么問題，千盞于是雙手握定：「那我要上了哦?！?p>　　水綠色的身影動作迅捷，一手劍術(shù)揮舞得穩(wěn)當熟練，少女全神貫注的雙眸緊盯著眼前的男子，抬手間刀刀直逼他的要處。男人則頗為從容，看似不緊不慢地避開刀鋒，動作卻快到看不清身形。

　　身周草葉被激得低空飛旋，千盞不論如何攻擊都始終無法近他分毫，她深知自己的速度和力道遠不及他，看來只能先穩(wěn)住他的節(jié)奏再來個出其不意了。于是又穩(wěn)速祥裝著攻了幾招，漸漸掌握對方的攻防節(jié)奏，掐準時機突然收劍一晃身，猛地騰翻至男人身后，揮袖一指！

　　「嘣——」一陣清脆的金屬崩斷聲驟響，千盞氣喘吁吁地握著手中只剩半截的鋼劍，還有半截正捏在神尊大人的手里。

　　他氣定神閑地將斷刃扔在一邊，評價道：「還算可以?！?p>　　千盞瞧了眼手中的斷劍不禁抖了一抖，眼前這個人與她打了一柱香的時間，不僅生生將鋼刃捏斷，氣息卻仍是絲毫不亂，仿佛剛才只是略略散了個步而已。她抹了把汗扯出一個笑來：「過獎過獎?！?p>　　「看來燼絲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接下來你要好好為峙禮做準備?！?p>　　「可我...沒有把握?！骨ПK有些泄氣，明擺著會輸?shù)谋仍?，還能怎么準備，「況且，離峙禮也只有十多日了。」

　　神尊大人道：「從今日起，由我教你，還沒把握么？」

　　千盞有些難以置信，沒想到他竟要親自出馬？看來這場峙禮的確是非同小可，就連神尊大人都如此重視。她頓時感到肩上的擔子又沉重了許多......不過既然此事已成定數(shù)，也只能按著他說的辦了。

　　她于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聽你的?！?p>　　「去收拾收拾，這幾日不呆在此處了?！?p>　　「去哪兒？」

　　「太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