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4年,李小墨也是多年之后才明白,陳宇冰那時正是對董方佳使用了這種手段,才讓她那么痛苦,卻又無法逃離。
自打陳宇冰表面上跟董方佳復(fù)合之后,就開始有意無意地摧毀她的自信。
董方佳本就對陳宇冰的感情很深,如今更是對他惟命是從、俯首帖耳,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離不開陳宇冰,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陳宇冰甚至讓她少找李小墨玩,因為他覺得李小墨會帶壞她,讓她弄不清是非曲直。董方佳能隱隱感覺自己正處于一段畸形的關(guān)系中,但最后她還是在悲憤和膽怯中選擇了妥協(xié),不敢去戳破這個泡影。
當(dāng)李小墨意識到董方佳是在刻意躲著自己時,便主動出擊,提前躲在了她的宿舍樓里。當(dāng)晚七點左右,李小墨看到陳宇冰將董方佳送到宿舍樓的大門口,對她說了幾句什么,隨后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而董方佳卻神情木然,待陳宇冰轉(zhuǎn)身離開后,便快步走進了樓里,仿佛是在逃離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佳佳?!倍阍诎堤幍睦钚∧熳邘撞节s上董方佳,拉住她的胳膊。
董方佳像只受驚的小鳥,下意識掙脫開李小墨的手,驚惶地說道:“小墨,你怎么……宇冰他……”
“放心,他沒有看到我,他也肯定猜不到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董方佳松了口氣,點點頭,想帶李小墨回寢室,但馬上又搖搖頭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她們寢室在一樓,推開窗戶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開水房和人來人往,陳宇冰也經(jīng)常會從那里遞東西進來給董方佳。萬一等會兒他中途折返,透過窗口看到董方佳跟李小墨在一起,恐怕又要大發(fā)雷霆了。
眼見著董方佳魂不守舍、左右為難的樣子,李小墨有些心疼,伸手摟了摟她的肩膀,說:“果然是他不讓你跟我見面的,對不對?佳佳,你別怕,這里很安全,他沒那么容易進來女生宿舍?!?p> “我們就在走廊說話吧,走廊沒有窗戶,他看不見?!?p> “好,就在走廊。但這里人太多了,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吧?!?p> 李小墨把董方佳拉進了位于一樓拐角的洗衣房,那里有三臺洗衣機,可以供這棟樓的女生們自助洗衣服。但一般來說沒人會傻乎乎地一直站在洗衣房里等衣服洗好,都是把衣服丟進洗衣機,倒好洗衣粉,然后便回寢室了,待心里估摸著衣服快洗好時,再端著盆、拎著桶過來取。所以,這里人少僻靜,適合談話,也不引人注意。
“佳佳,他這段時間是不是欺負(fù)你,惹你不高興了?你都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的?!?p> 董方佳不敢直視李小墨的眼睛,喃喃道:“他說,他說讓我離你遠一點,說你肯定會說他的壞話,勸我們分開,小墨,你不會這樣的,對不對?”
“不,我就是來勸你們分手的!”李小墨目光堅定地看著董方佳,同時用手輕輕地捧起她的臉,逼她看向自己。
“為什么,小墨,你為什么要這樣?”
“因為他在騙你,他早就想跟你分手了,但為了報復(fù)我,他就故意要讓你痛苦?!?p> “可他為什么要報復(fù)你?”
“因為……因為他說他喜歡我,讓我跟陳諾分手,跟他在一起。但我拒絕了,他就說要通過折磨你來報復(fù)我?!?p> “喜歡……你?”董方佳似乎終于從渾渾噩噩中蘇醒過來,驚愕地看著李小墨。
李小墨的眼神微微閃避,下意識地感到有些難堪,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對董方佳說道:“對,就是那次你讓我?guī)湍闳袼夷銖?fù)合,我請他吃了頓飯,結(jié)果他卻對我告白,說想要跟你分手?;貋砗笪依闳ゲ賵錾⒉?,告訴你他移情別戀了,但是你那時并不相信。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們竟然又和好了,他偷偷跟我說,他這樣做就是為了報復(fù)我的拒絕,我想找你說清楚這一切,可你不知為什么開始躲著我,不回我電話,也不跟我見面……”
李小墨終于把憋在心里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然而董方佳卻仿佛根本沒聽懂一樣,繼續(xù)自顧自地念叨著:“喜歡你,你說他喜歡……你?”
“佳佳,我知道這很可笑,他怎么可能會喜歡我?也許他是看我不順眼,故意想整我也說不定,總之他真的是個很可怕的人,你不要再被他騙了,趕緊離開他,聽到了嗎?”
“我離開他,然后你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嗎?”
李小墨吃驚地說道:“怎么可能?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這個人渣在一起啊。”
“所以你現(xiàn)在是想讓我相信,宇冰因為喜歡上你,卻又得不到你,于是通過跟我在一起來報復(fù)你——這到底是什么邏輯?我雖然成績不好,但還不至于傻到相信這種理由能成立。”
“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我可以不在乎他的一切,可我必須在乎你。他讓你痛苦,就等同于讓我痛苦!”
“我不痛苦啊,誰說我痛苦?我們出雙入對、兩情相悅,他對我那么好,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怎么可能會痛苦!”
“佳佳,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簡直跟最早談戀愛的時候判若兩人!你多久沒有發(fā)自肺腑地笑過了,我問過你們寢室的人,有時候你還會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你捫心自問,你現(xiàn)在跟他在一起真的快樂嗎?”
“你說完了嗎,我要走了,等會宇冰還要跟我打電話呢?!?p> 董方佳繞過李小墨,徑直往洗衣房門外走。
李小墨再次拉住她,苦苦勸道:“佳佳,你那么好,以后肯定會找到比陳宇冰更好更愛你的男生,也肯定會有人比他對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你千萬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他就是想不停地打擊你,讓你變得越來越不自信,直到最后離不開他了,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你?!?p> “可如果離開他,我真的就什么都沒有了……”
“你還有我??!”
董方佳聞言回頭呆呆地看著李小墨,李小墨真摯的目光讓她有些微微戰(zhàn)栗。
“不,小墨,你不懂……”
董方佳推開李小墨的手,快步離開了洗衣房。
“不懂……她說我‘不懂’什么?”董方佳的話讓李小墨百思不得其解,又回想起董方佳剛才的反應(yīng),李小墨也不確定她到底是否相信了自己所說的話,可如果不相信,那她的表現(xiàn)理應(yīng)比現(xiàn)在更激動才對。不管怎么看,董方佳都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不愿告訴李小墨,李小墨想不通到底為什么那個向來有話直說的開朗女孩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僅僅是因為陳宇冰嗎,他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徹底改變一個女孩的心性?
關(guān)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李小墨直到七年后才知曉,而當(dāng)她知道的那一瞬,也是她和董方佳徹底決裂的時刻。
董方佳回到宿舍,倒頭就睡,沒有洗漱,也不跟別人說話。同宿舍的女孩子都看出她最近有些反常,但她不說,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細問。
實際上,她這種“反?!笔菑那岸螘r間回了一趟油城開始的。只不過那段時間她剛好也跟陳宇冰有些不愉快,兩人好不容易復(fù)合后,陳宇冰又像變了個人似的,開始不停打擊她的自信。多重原因作用之下,她變得情緒低落,喜怒無常,還動不動就崩潰,她的室友們都跟李小墨一樣,以為這一切是陳宇冰造成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董方佳那時是被母親方素華打電話叫回去的,她說自己要過生日了,希望董方佳能回去給她慶祝。董方佳沒有多想就買好禮物回去了,可回去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將要面對的竟是父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糾葛。而方素華喊她回去的真實目的,是希望她能站在自己這邊,喚醒董光耀對這個家庭的留戀。
當(dāng)時,董方佳雖然并不相信李小墨跟陳宇冰吃飯回來后說陳宇冰已經(jīng)移情別戀的事,但她還是對陳宇冰不肯主動聯(lián)系自己感到十分煩躁和焦慮,于是便想趁著給方素華過生日的機會來轉(zhuǎn)換一下心情,這才暫時放下心結(jié),興高采烈地回到了家中。
方素華照例做了一桌好菜,還準(zhǔn)備好了蛋糕,就等董方佳回家??啥郊训郊液?,卻發(fā)現(xiàn)董光耀不在,便給他打電話催促了好幾次,才好不容易把人從單位給催了回來。
就像往年給方素華慶祝生日一樣,董方佳今年依舊拉著董光耀一起唱生日歌,讓方素華許愿,然后吹蠟燭。方素華以往嫌麻煩,恨不得簡化步驟,直接切蛋糕,但這次她竟然認(rèn)認(rèn)真真地雙手合十,許了一個愿,還大大方方地把愿望說了出來。
“我希望,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闭f完后,方素華睜開眼有意無意地看了坐在她對面的董光耀一眼。
董光耀卻一直低著頭,根本不睬她。
“媽,你這許的啥愿啊?我們一家人當(dāng)然會永遠在一起啊,趕緊重新許一個,別浪費了一年一次的許愿機會?!倍郊巡粷M地咋呼道。
方素華愛憐地摸了摸董方佳的頭,說:“這就是媽媽最真實的心愿,希望我們一家三口永遠都不分開?!?p> “媽……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董方佳終于意識到方素華話中有話。
“好了,你不用強調(diào)這么多遍,我已經(jīng)決定了。”董光耀打斷了董方佳的話,陰沉著臉說道。
“爸,你怎么也這么奇怪?你們到底怎么了?”董方佳感受到此時空間內(nèi)劍拔弩張的氣氛,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佳佳,我跟你媽媽要離婚了,你打算跟誰?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有自己的判斷能力,所以不管你最后做什么決定,爸爸都會理解和支持你的?!?p> 董光耀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驚得董方佳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董,你非要在我過生日的時候說這些嗎?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方素華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感,用眼神哀求著董光耀。
“明明是你先說的,你那些話不都是專門說給我聽的嗎?用不著拐彎抹角,反正佳佳也回來了,咱們今天可以直接把這件事攤開來,說說清楚?!倍庖珣B(tài)度強硬,似乎并不打算退讓。
“我說什么了?我過生日許個愿都不可以嗎——”
“夠了,都別說了!你們當(dāng)我是空氣嗎?”董方佳一拍桌子,終于讓兩個中年人都閉了嘴。
“你們到底在搞什么,什么離婚不離婚的?我去上個大學(xué)回來,家都要散了嗎?你們又不是小孩子了,吵架歸吵架,能不能別把離婚掛在嘴邊上?”
“不是的,佳佳,你爸這次是鐵了心的要跟我離婚了。”方素華垂下眼簾,聲音略帶哽咽。
董方佳不解地看向董光耀,說:“爸,我媽說的是真的?”
董光耀在女兒面前略收起剛才的強硬態(tài)度,點點頭說:“對,我已經(jīng)想清楚了,離了對我們都好。佳佳,這是爸爸媽媽之間的事,一句兩句跟你也說不清楚……”
“有什么說不清楚的?你不就是想跟我離了,好去找崔永艷嗎?”方素華冷笑一聲說道。
“崔永艷?怎么這么耳熟……”董方佳想了想,猛地恍然說道:“是李小墨的媽媽?”
“對,就是那個女人,她跟你爸這么多年了還不清不楚的——”
“方素華,你當(dāng)著孩子的面胡說八道什么?!我和她清清白白的,是你自己一直在胡思亂想而已。”董光耀大聲呵斥方素華。
“呵呵,我胡思亂想?你敢說你這些年從沒打過崔永艷的主意?你為了接近她、討好她做的那些破事我可全都知道,別以為我真的眼瞎,之前沒有拆穿你,只是想在佳佳面前給你留點面子罷了!”
“不可理喻,你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
看著父母在自己眼前越吵越兇,董方佳從著急想插話,慢慢變得冷靜漠然。吵吧吵吧,你們總有吵累的時候,等你們累了倦了,我再仔仔細細地盤問你們李小墨家跟我們家到底有些什么恩怨糾葛,竟能讓你們決裂至此,非要以離婚來收場。
1978年,25歲的董光耀和24歲的崔永艷雙雙從江西共產(chǎn)主義勞動大學(xué)畢業(yè),董光耀是從四川跑到江西去求學(xué)的,而崔永艷則從小生活在江西某個窮得叮當(dāng)響的小山溝里,兩人相戀多年,是別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不光外貌出眾,還都是學(xué)校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兩人一畢業(yè)就被當(dāng)?shù)氐牡刭|(zhì)隊要了去,野外工作雖然辛苦,但他們相互扶持,彼此鼓勵,小日子也過得紅紅火火,已然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然而半年后,地質(zhì)隊收到了國家關(guān)于到華杉油城去會戰(zhàn)的號召,便動員隊里的年輕人們積極報名。董光耀一番打聽之下,得知那時的華杉油城已經(jīng)完成了初步建設(shè),無論是工作環(huán)境還是薪資待遇都比地質(zhì)隊要好得多,這對于出身貧寒的董光耀和崔永艷來說,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于是兩人商量之后,決定一起報名,離開家鄉(xiāng)到油城去參加會戰(zhàn)。他們計劃著在油城賺夠了結(jié)婚的錢后,就馬上去領(lǐng)證。也正是在這趟去往華杉油城的綠皮火車上,他們偶遇了同樣去參加會戰(zhàn)的周國強。
由于董光耀和崔永艷都擁有共大學(xué)歷,是油城少有的高學(xué)歷人才,因此兩人均在油城分配到了不錯的工作。崔永艷被分到城中衛(wèi)生所上班,負(fù)責(zé)抓城中片區(qū)的計劃生育工作,不但擁有獨立的辦公室,還從來不用加班,也不用去一線那些艱苦的地方輪值。
而董光耀憑借自己的文采和一手好字,被分到了采油廠的宣傳科工作,雖然這個崗位聽起來無足輕重,但采油廠卻是整個油城效益最好的單位之一。董光耀一表人才,情商在線,辦事麻利,還懂得隨機應(yīng)變,因此很快得到了單位領(lǐng)導(dǎo)的賞識。領(lǐng)導(dǎo)有意提攜他,將他介紹給了當(dāng)時油城的方局長,還讓他有空就幫方局長跑個腿,寫個材料……做些生活助理方面的工作。
精明如董光耀,自然不會平白浪費掉這個可以在局領(lǐng)導(dǎo)面前刷存在感的大好時機,然而,他也沒想到一個能讓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快平步青云的機會,突然就降臨在了他的面前——方局長的獨女方素華看上了他,并且是在明知他有女朋友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