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循著蕭聲走到內(nèi)院,見一人側(cè)身坐在廊下獨自吹簫,再定睛一看,蕭尾掛著的,正是當(dāng)年自己送出去的那枚玉佩。
“阿仇?!?p> 蕭聲戛然而止。
男子抬起腳,艱難挪著步子,雖然他們相距不過五丈,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從未走過這么長的路。
“對不起,我沒早點認出你。對不起,我早就該認出你的?!?p> 他走到蕭瑾庭面前,緩緩摘下面具。面具之下,一張臉早已被淚水鋪滿。
“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
蕭瑾庭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觯骸俺醯铰尻枙r,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可當(dāng)在圍場上再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仇先。你在圍場見到的是蕭瑾庭,同你一起上朝的是蕭瑾庭,與你飲竹葉水的是蕭瑾庭,阻止你殺赫連天光的也是蕭瑾庭。兗州那幾日,不過是一場夢。我原以為,蕭瑾庭可以一直陪著穆元朝,現(xiàn)在看來,醒不過來的人是我……”
“不是的!”他攥著蕭瑾庭的手。
“兗州那幾日不是夢,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嗎,回京后我專門派人去打聽過你的下落,可就是找不到你。”
他忽然放聲大笑,任眼淚流進嘴里。
“老天對我真是開了好大的玩笑。”
他用袖子抹干了臉,開心說道:“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明了了,你又回到我身邊了,瑾庭,我們一起再干一番事業(yè)啊!”
蕭瑾庭默默把手抽回。
穆元朝像是被雷擊中一般,只聽見蕭瑾庭微弱的聲音在他耳畔炸響——
“元朝,我累了?!?p> 他身體一晃,但轉(zhuǎn)念又流露出自我安慰的笑容:“我知道,沒關(guān)系,我給你時間休息,十天夠不夠?或者半個月?一個月好了,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把身體養(yǎng)好,我們......”
“我不想干了?!?p> 穆元朝呆立在原地。
“你這是什么話?”他呆呆望著蕭瑾庭,發(fā)現(xiàn)蕭瑾庭一直沒有正眼看他,如同那日在明光殿中。
“是你說,我太傻容易被騙,如果你不幫我,我連自己怎么被人賣的都不知道。是你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拼了命也會幫我。是你說,哪怕前方是絕路,也不會讓我一個人走。我們還有好多事沒有做......”
他突然撲通一聲在蕭瑾庭面前跪下:“瑾庭,是我錯了,我求你不要拋棄我,好嗎?”
見蕭瑾庭沒有回應(yīng)他,便用雙手狠狠抽打自己。
“你干什么!”蕭瑾庭摁住他。
兩人四目相視。
“元朝,我們之間,沒有誰對誰錯,從前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不怪你,從來沒有怪過你,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有錯,我只是沒想好要再怎么面對你。”
他嘆了口氣:“那日在明光殿,我沒有為自己辯解,是因為我確實瞞了你。不僅瞞了我與他早就相識的事,還向你隱瞞了將要在陶渚發(fā)生的慘案,我明明提前知曉卻沒有阻止這件事的發(fā)生,也害你背上負擔(dān),所以,我理當(dāng)受到懲罰?!?p> 他終于可以大方袒露出這些壓抑在他心頭許久的東西。
沒有痛苦,沒有撕喊。語氣平和,云淡風(fēng)輕。
“你不是問,我向赫連天光討的另外兩個心愿是什么嗎?第一件,我是讓他放過一批大臣,至于第二件......”
他伸手截住穆元朝滾落的淚珠:“我希望他不要為難你?!?p> 穆元朝望著他,就像一只犯了錯的羊羔:“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蕭瑾庭淡然一笑:“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p> 穆元朝撐著站起身:“好,我不逼你,只是瑾庭,你記著,我身旁永遠有個位置是留給你的?!?p> 蕭瑾庭點點頭。
夜深了,天空中又開始飄起雪花。
“元朝?!?p> 穆元朝轉(zhuǎn)身離開,剛走下臺階便被叫住。
“天冷了,你腿受過傷,要注意保暖?!?p> 蕭瑾庭看不到穆元朝的表情,他不知道,此刻的穆元朝正強忍著抽泣,牙齒狠狠咬著嘴唇,可他不敢回頭,他怕回頭看到那人的瞬間,剛剛積攢起來的所有勇氣都會崩塌。
他輕輕嗯了一聲,徑直朝大門走去。
這場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
穆元朝三天沒上朝,就坐在明光殿的門檻上,呆呆望著外面。
那日蕭瑾庭離開明光殿時,外面也下著這樣的鵝毛大雪,他不知道,那時的瑾庭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是不是從那刻起,他對自己就已經(jīng)死了心。
旭日東升,永橋上,老人正拿著掃帚掃雪。
蕭瑾庭將晚吟遞來的最后一件行李放進馬車里,走到門口,又掃了一眼這座住了四年的院子,拉起鋪首將大門閉上。
“有時間的話,來幫我掃掃院子吧?!笔掕ヌ统鲆话谚€匙交到明彥手上。
鄭明彥拿著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可是當(dāng)你會回來找我取的?!?p> 奚泠走上前:“公子,對不起,這次是我擅作主張?!?p> 蕭瑾庭拍拍他的肩膀:“我要多謝你幫我解開了心結(jié),只是你涉險從大將軍那取信,實在是太危險了,以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p> 奚泠點點頭,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小匣子。
“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p> 蕭瑾庭接過來,打開,里面是一枚印章,他認得,這是太尉的官印。
他把木匣蓋上,交給晚吟。
“你們倆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這里就靠你們了?!?p> 說著,他與兩人擁抱道別。
晚吟進到車里,蕭瑾庭坐在前側(cè)。
離別之際,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只聽一聲清脆的鞭響,馬車朝南緩緩遠去。
奚泠與明彥二人依舊佇立在原地。
“你們一定要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