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必須懲罰自己
來到三樓,發(fā)現貼滿小廣告的老舊木門沒鎖,虛掩著留了一道縫。
“嘎吱?!?p> 張墨推門而入。
“?。。 ?p> 下一刻,他被眼前的東西嚇了一跳。
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赫然只見自己那死鬼爹張襂,后背插著根禿頭的雞毛撣子,正光膀子埋頭跪在地上。
張墨:“……”
“兒……我這個當爹的對不起你,讓你在牢里受苦了……”
只見張襂緩緩抬頭,露出一張胡子拉碴、五官棱角分明的剛毅面孔。
難能可貴的是,他眼角還泛著晶瑩的淚光。
“你放心,王寡婦那個不長眼的潑婦,那個罪魁禍首!已經被爹狠狠收拾了一頓。你要不解氣,回頭咱們父子倆一起去抽她?!?p> 張墨:“……”
張襂表情嚴肅,將插在四角褲里的雞毛撣子拔出來,虔誠地雙手奉上。
“兒,你打我吧。這些天爹心里難受的很,你狠狠地打,打得越狠,我這心里或許才能好過些……”
張墨接過雞毛撣子,用力握在手中,目光如炬。
張襂:“可爹知道,你肯定下不了手?!?p> 張墨:“我可以的?!?p> 張襂:“不!你狠不下這個心?!?p> “……”張墨無語地看著他。
張襂訕笑著從地上爬起,正打算再整個活,緩解一下尷尬氣氛。
可打量著都快要比自己高的兒子,看著兒子腦袋上被血跡滲紅的繃帶……
一股莫名情緒頓時涌上心頭。
于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臉一垮,瞬間淚崩,摟著張墨的脖子開始嚎啕大哭。
“啊啊啊……小墨,都是我害得你??!我他娘的開什么地下窯子,我特娘的在煉丹廠老實點不好么?”
“都是爹的錯,把你坑苦了。這些天可嚇死老子了。你要死了,我特娘的也不活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我就是個畜生……”
“啊啊啊啊……”
……
張墨被他哭得眼睛發(fā)酸,伸手使勁往外推:“好了好了,別嚎了,一切都過去了。離我遠點,你有口臭知道不?!?p> “啊啊啊……”
“不行!我必須要懲罰我自己,我必須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p> “啊啊啊啊……”
張襂越哭越起勁,轉過身去,把地上一個足有十斤重的暖水瓶舉了起來。
然后,卯足了勁,就往自己腦門上砸。
“砰!”
張墨:“⊙﹏⊙|||”
張襂:“啊啊啊……疼、疼……”
“咣當?!?p> 暖水瓶掉在地上,張襂捂著額頭蹲在那嗷嗷叫,殷紅鮮血正從他指尖泊泊流出。
張墨:“……”
……
十分鐘后。
一切回歸平靜,張襂頭上綁著一件被鮮血染紅的白汗衫,正紅著眼睛坐在床頭發(fā)呆。
張墨提起裂了外殼的暖水瓶,給他倒了杯水,瞅見書桌上放著半包老鬼牌卷煙。
于是抽出一根,劃上火柴,點上后狠狠吸了一口。
濃烈刺激的煙霧穿過喉嚨,在肺里轉了個圈,狼狽丟下一部分尼古丁,又被趕到了空氣中。
前世他就是個老煙槍。
媳婦總說,抽煙不好,抽煙的人容易得癌癥,要短命。
現在想想就諷刺,當初還是抽少了,要是提前知道自己會出車禍成植物人,肯定要往死里抽。
張襂看著兒子熟練的夾煙姿勢,繃著臉:“什么時候學會的?抽這個不好?!?p> 張墨瞅他一眼:“這煙好像是你買的?!?p> 張襂:“那也不好?!?p> 張墨把煙掐了:“那就不抽了?!?p> 張襂指著自己的腦袋:“你剛才為什么不拉著點我?”
張墨:“……。我以為你整活呢,誰能想到你來真的啊?!?p> 張襂:“好吧。你這案子……沒問題了吧?那姓孫的禿頭,干嘛幫咱們家?!?p> “為了正義?!睆埬f。
張襂白了他一眼:“放屁。那禿子官當得應該不小,能這么幫咱們,一定另有所圖,八成沒安好心啊?!?p> “你想多了?!?p> 張墨反射白眼:“咱們家有什么可圖的?圖你會整活?圖你一個月不洗澡?”
張襂被這話噎到了。把兒子掐滅的半截煙頭撿回來叼在嘴上,點燃后同樣是狠吸了一口。
“這事您就別管了,細節(jié)不方便多說,反正我肯定沒事兒了。對了,我大哥呢?”張墨問。
張襂吐著煙圈,本還想刨根問底,聽到“大哥”二字,立即忿忿道:“那個逆子回家做飯去了。明知你今天出來,也不知道請咱爺倆下館子,摳死他?!?p> “爹。你不摳。那你為什么不請我下館子搓一頓?”
張墨挑了挑眉毛,同時一張濃眉大眼的憨厚胖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大哥名叫李無迭。
這一年二十五歲,體重兩百二十斤。
不要誤會,大哥真是死鬼爹的親生兒子。
原本也確實姓張,叫張鄴。
只是自打記事起,張墨就知道,大哥與老爹之間向來勢同水火,父子關系差到了極點……
大概是三年前,二人大吵了一架。吵得天昏地暗,終歸是徹底鬧翻,也算正式分了家。
出去單過的大哥,甚至跑去民政所改了名。
改為跟死去的母親姓。
姓李,名無迭。
諧音梗,懂的都懂。
無迭,無迭……
沒有爹的意思。
甚至,連成婚那日都沒讓自己親爹參加婚禮。
搞得張襂抑郁了好幾天。
大哥這種絕情舉動,也讓父子倆再無冰釋前嫌可能,于是就徹底老死不相往來了。
張墨估計,這次若不是聽聞弟弟入獄的消息,大哥是絕不會回家多看一眼的。
這時,張襂還厚著臉皮在齜牙解釋:“嘿,我這不是怕便宜了那個逆子?晚上,晚上!爹單獨安排,帶你去狗尾巷吃涮肉?!?p> 話音未落,房門被推開……
只見一道穿著白襯衫,藍色工裝褲的臃腫身影走了屋內。
是李無迭。
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手上還提著一個碩大的食盒。
“大哥。”張墨喊道。
李無迭面露驚喜之色,將食盒放到床上,連忙上前按住弟弟肩膀。
“小墨,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巡檢所那面弄錯了,這不是改判了么,直接無罪釋放?!?p> 張墨扯了個謊,還給張襂遞眼色。
他知道大哥的性子,說好聽點,叫為人正派,認死理。說難聽點,就是個一根筋的二貨。
所以……
有些事情還是隱瞞的要好。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無迭去搬靠在墻壁上的一張折疊餐桌,笑呵呵道:“在里頭苦壞了吧?這里做飯不方便,大哥特意回家做了幾個菜,專門給你接風洗塵?!?p> 張墨笑嘻嘻地上前幫忙,大哥雖然與張襂鬧翻,平日對自己這個弟弟還是不錯的。
食盒打開,一股誘人的油香飄逸開來。
真正的四菜一湯。
而且四個菜都是實打實的肉菜,即便是那碗火魚羹湯,上頭都飄著一層厚厚油花。
李無迭準備得很全,連碗筷和蘸料都從家里帶來了,是打定主意,絕對不花張襂一厘錢。
將碗筷盤子收拾利落,張墨迫不及待落座,夾上一塊炸至焦黃的酥肉塞進嘴里。
“好吃!大哥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多吃點。城里的吳記大賣場今天促銷,青龍牌汽水只要三厘一瓶,我特意買了兩瓶新出的橘子味,趕緊嘗嘗。”
……
張襂:“嗯~~~嗯~~~咳!咳……”
張墨:“……(顧著吃沒注意)?!?p> 李無迭:“……(當做沒聽見)。”
“咳!咳!嗯~~~嗯~~~……”
冷眼旁觀的張襂,眼見兩個逆子不叫他上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咽喉炎發(fā)作,來回花式清痰。
李無迭夾起一大塊醋溜肉片,放到張墨碗里,又斜視看了眼腦袋包成印度人的張襂。
對著空氣說道:“我記得某人說過,這輩子都不吃我這逆子做的飯?!?p> 張襂:“……”
張墨:“沒事,爹。你說話向來是放屁?!?p> 張襂:“……”
李無迭:“別管他,快吃。某人就是餓死,也不會吃的?!?p> “放屁!這房子是老子租的。在我家吃飯,吃你一點當場地費又怎么了?”
張襂聞言,勃然大怒,起身拎來凳子,大馬金刀地坐下,拿起筷子開始狂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