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易本來想在許州先找個客棧歇歇,逛逛熱鬧的集市,可是杜敘堅持要去行宮,一路上也沒聽他多說,自顧自的帶隊而去。
蘇易心中隱隱察覺了什么,直到馬車停在了行宮前,他遲遲沒敢下車,聽到外面?zhèn)鱽硇卸Y聲,他知道,謝招來了。
他來許州一半是為了看淵陽湖,一半是為了拖延時間,不得不說如今他整顆心都是坎坷的,原本以為如巫醫(yī)所說活不了了,等死訊傳至中洲也當是給謝招賠罪了,如今怎么面對都不知了。
如果換過來死的人是布歇荷他會不會原諒謝招?曾幾何時他幻想了無數(shù)次,答案不一,總是糾結(jié)又痛苦的。
“王上?”
胡姬看他遲遲沒有反應喊了聲,蘇易回眸臉色還是沉重的。
簾子被掀開的時候,他看到了不遠處那張多年未見的臉,熟悉又陌生,頓時他不敢確定這個人是不是謝招,平靜沒有一絲波瀾,也看不透眼底是不是恨。
胡姬先一步下了車,站在一側(cè)候著,等著他下來,第五后堂停帶領著一眾草原戰(zhàn)士,向謝招行著草原的禮儀,自然在看見他的時候,謝招身后那群人也行著中洲的禮儀。
這是兩國邦交友好的基礎,眾人驚嘆于胡姬的美貌,不得不承認,胡姬是若水族的獻上的人,自然是草原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樣貌,和中洲柔情似水的女子是不同的,她身上那股子明媚勁是耀眼奪目的。
自成年后他還是不想在謝招面前暴露不堪的,但是如今他這幅樣子就是最大的不堪了吧。
世人總在書中寫的帝王之氣,約莫就是謝招如今的樣子吧,和從前的書生氣不同,多了讓人看不透的堅毅和威嚴,自然以他如今的地位,是不會屈從于這樣的威嚴。
見他遲遲沒有動靜,謝招一步步從行宮前的臺階上走下來,每一步都帶著王者的威壓,仿佛要吞沒這世間的一切。
直至走到他馬車邊上,才停下來,伸出一只手,這是在迎他下車,蘇易的拳頭已經(jīng)緊握了許久,最后還是化作一抹淡然的笑意,從馬車里走了下來。
如果沒有三年前的事,他該是騎馬來的。
手搭上謝招手的那一刻,蘇易忽然覺得謝招的力量比他強了太多,這是從前感覺不到的,但唯一的一點是謝招握他的手很緊,好像是在試探他是否如探子所報的那樣。
下了車,蘇易想把手抽回來,卻發(fā)現(xiàn)謝招根本沒打算放手,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謝招眼眸很平靜,可他的動作卻沒有那么平靜。
“謝招,你夠了,可別把我捏散架了?!?p> 蘇易臉上笑意盈盈,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沒規(guī)矩直呼其名,兩邊稍近些的人都聽到了,胡姬也怕他引起兩國相邦,稍稍提醒了下“王上?!?p> 謝招這才放了手,笑著回應。
“許久未見,北安王近來可好?!?p> 明知故問!
“甚好甚好?!?p> 一群人簇擁著進了行宮,這該是謝招后改的,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也是!懷陽帝曾是大夷覆滅的先手,謝招不燒了這晉宮就不錯了,能留下已經(jīng)是萬幸了。
一路上客套著入了宴席,難怪杜敘吵著要來行宮,原來這里早已經(jīng)布好了宴席,只是這風塵仆仆的,蘇易赴宴的心思不大,卻拗不過這是兩國相交的大事。
不愧是他想念多時的圣地,一路往大殿上走,都是各樣清風徐來,特色的木質(zhì)長亭臺階,還有那青色滿目的周圍群山,這樣看來蘇易才發(fā)現(xiàn)這行宮是依山而建的。
武極時期,懷陽帝借天予城錢銀之力所建,那時候懷陽帝能成一方君主,靠著的是錢銀一堆堆金山銀山搭出來的,若不是后來狡兔死良狗烹,這天下也不會輕易被謝招收入囊中。
入大殿,首位處擺了兩處位置,但是一眼能看出主次,落座后,每個人身后都站了兩個侍婢,不一樣的謝招身側(cè)還有一個拿拂塵的太監(jiān),如果布衣時來了,在蘇易身側(cè)也是那個位置。
胡姬很自然的站了那個位置,蘇易拉了拉她的手,讓她坐下,眾目睽睽之下,胡姬只好作罷,緊接著就是一眾傳菜的侍婢從門外而來,也是由一個太監(jiān)帶領著。
都是上好的中洲菜,下首坐著的有一半都是舊相識,畢竟他在謝招身側(cè)呆了十年,后面雖然各自為謀,卻也是有同盟益友,經(jīng)常想見的,真正沒有交集也就是這三年。
“今舊友重逢,須盡歡,各位不必拘束,盡情玩樂。”
謝招沉靜的聲音終是和從前不同了,下首諸位起身道“謝皇上。”
緊接著奏樂,獻舞。
耳邊響起熟悉的中洲樂曲,著廣裳的舞技溫婉的跳著,這是草原見不到的別樣風景,當然于蘇易而言,雖然有趣,卻遠不及胡姬的長袖善舞。
這時起身一個很眼熟的人,該是蘇易認識的。
“北安王多年未見,倒是和從前不同了?!?p> 蘇易不明白他說話為什么要站起來說,說完又坐下了,這是大夷的新規(guī)距?
有人又站起來附和著“楚將軍說的不錯,莫不是湯上將一路護送而來,在下都有些不認識了?!?p> 楚將軍?楚辭?
一時分不清這是關心還是挑釁,他來中洲這是一定會遇上的事情。
“自然,你都學起了武將,本王也學著做個文王?!?p> 沒記錯的話!這是上陽師楚家的兒子,是閩都最后一輪的新科狀元,后君未服臣后,都歸屬于謝招門下,那時候蘇易對文官看不上眼,他家又苦于白中了個狀元,四處找門路。
剛好那時是求到了蘇易門下,那時才和杜敘因為禮法之事大吵一架,所以放下話“你若不能以武服人,也不會有大出息?!?p> 那全是年少輕狂落下的毛病,沒想到至今到處得罪了人。
蘇易很慶幸自始至終謝招都沒有舉杯同邀,只是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路奔波勞碌,看著這上佳的美食也沒了胃口,基本上就是陪著眾人唱這一出戲。
宴過半時,有人起身敬酒。
“北安王,多年未見,在下敬你一杯?!?p> 那是宿州的陳秀,是從前常跟在蘇易身邊的人,如今看他做的位置,在朝堂也該是個舉足輕重的人。
他的面子蘇易還是給的,只是拿杯的手才想提起來,胡姬的手就附了上來,蘇易垂眸有幾分不悅,胡姬悻悻然放開了手。
蘇易舉杯一笑“多年未見,還是這樣的俊朗?!?p> 陳秀是經(jīng)不起夸的,當場就笑了起來,盡力掩飾著,惹得蘇易也揚起了嘴角。
陳秀當年是謝招身邊最清秀的人了,跟了他后不是這里受傷就是那里摔跟頭,額角那道疤還是為了救他而傷的,蘇易至今耿耿于懷,傷了他的臉。
今夜的酒是桃花醉,甚烈的酒。
陳秀開了頭,眾人就好像得了手令般,個個都來試探著敬酒,這個酒還真的挺香的,讓人回味無窮,一時間蘇易什么都忘了,暢快的和眾人喝了起來。
這樣的一天他等了好久,從前總說著等戰(zhàn)后要好好喝一杯,這一杯等了三年,胡姬是有些慌了,就連坐在下首堂停也欲言又止好幾次,他雖然不常在王帳,可臨走時戈達爾的吩咐,他不敢忘。
“王上,你醉了,妾扶你去歇歇。”
胡姬想硬扶著他起身。
堂停也怕出事,連忙從座位上走上來,配合著胡姬把他扶了出去,一邊太監(jiān)早就等著引路,繞了好幾個彎,才推開房門,這是淵陽湖上側(cè)的屋子,是懷陽帝的舊居,這該是謝招住的地方。
進了屋子,蘇易自己站了起來,他沒醉,但是真的想退場了,站在屋子的窗邊,淵陽湖本身地勢就過高,加上這屋子本身就地勢更高些,他甚至可以看得清整個行宮。
“咳咳咳”
咳嗽聲不斷,胡姬連忙遞上手帕。
頭的沉重已經(jīng)讓他招架不住,手帕上的絲絲血跡讓胡姬慌了神,這半年來這樣已經(jīng)是尋常了,能見到謝招已經(jīng)是上天給他最后的眷顧了。
撐著窗臺手一時無力,整個倒了下去。
下面以謝招為首的一行人,正往這里來,看著這場景加快了步伐,謝招是不相信蘇易會是這個樣子的,畢竟那個策馬定七城的少年仿佛就在眼前。
當年蘇易帶十萬戰(zhàn)士從碩州一路殺到云州,路遇七城,不過十個月,那樣的風姿是絕無僅有的,謝招不得不承認阿斯耶人的勇猛是中洲人所不能敵的,而謝招替他征戰(zhàn)草原,謀劃也是草原人所不能及的。
他記得離開邊界之時,兩部都已經(jīng)潰不成軍,就算殘余的力量綁在了一起,也不可能把蘇易變成這樣的。
這些年他確實活著痛苦中,玲蘭的死,于他而言對蘇易是有怨的,畢竟他不相信以蘇易之能,連一個女人也護不住,所以剛開始送到草原的信,都是文官為護兩國邦交所寫,三年未見,心中隔閡就有了三年。
只是心中再怨蘇易,還是心有不忍,會派人去草原查看他的近況,直至去年末蘇易久病之事傳入金平,他是不信的,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親眼見一見蘇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