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樹若無其事的走到服務臺后假裝自然的拿起雞毛撣子藏在桌子底下。
見她過來,他將那本書放在桌上。
“你好,借閱卡?!苯瓨浞_書準備掃碼。
“出示下借閱卡。”男子不為所動,江樹又重復了一句,她抬頭才發(fā)現男子正毫不遮掩的盯著她,四目相對,她清楚的看著他的臉,一雙眉壓眼,目光中透著冷峻,鼻頭微圓鼻梁高挺,臉部輪廓立體。一雙自帶侵略性的眉眼和柔和無鋒芒的唇鼻相結合,形成了一張集幼態(tài)與成熟為一體的臉。
“這人,好像就是公交車上被我撒一腿剩飯的男的!”江樹心里忽然一驚,但很快穩(wěn)了下來“還好他當時睡著了沒看見我。”想到這兒她又松了口氣。
咚咚咚,江樹敲了敲桌面,“麻煩出示借閱卡!”男子這才回過神來,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包著透明皮套的借閱卡,卡上還掛著一顆銀色的小鈴鐺。
江樹接過卡刷了一下,掃完書后將卡和書一并放在桌上。
“謝謝姐姐!”他禮貌道,他那清爽郎耳略顯奶氣的聲音與他那高大的體格子顯得異常不搭。
“姐姐??”江樹差點喊出來,“明明是你看起來比較年長好吧?”她心里吐槽道。
“我好像見過你?!彼闷饡涂▌傄撸瑓s又轉身看著她,滿臉追憶。
“哦!在公交車上?!闭f完他淡笑一聲轉身離開。
“他當時沒睡著???”一股強烈的尷尬感從腳涌到頭,她腳指頭亂扣,臉也漲的發(fā)燙。“他當時帶著墨鏡,他根本就沒睡著?。?!”
直到下班,她一邊騎著自行車還一邊在想著那尷尬的事,要是別的東西,飲料或者別的什么倒無所謂,偏偏是剩飯剩面條,那男的會不會想:這女的不會是收泔水的吧!或者是,這女的居然吃餿飯!
“該死,我尷尬的原因居然不是把剩飯撒到他腿上沒道歉,而是因為撒的東西是剩飯才尷尬,我真是沒救了!帶剩飯回去本就沒什么可恥的,可就怕他誤會我吃餿了的剩飯!我為什么要這么在意他的想法呢,我跟他又不認識!對啊,要是熟人解釋兩句就過去了,可偏偏不認識所以他才會誤會??!而且我根本不可能主動莫名其妙的跟他解釋餿掉的剩飯剩面不是我吃并且跟他道歉這件事!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是你太敏感多慮了,也許人家根本沒想那么多呢!”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想著一些已經過去很久的亂七八糟的事,直到一點多鐘才睡著。
“親戚家孩子哪個像你一樣,豬頭腦子,考這點分你不如去死!”他窮兇極惡的破口大罵著,像是在罵一個罪不可赦的殺人犯。
“你哭什么,跟你媽一樣吊出息沒有,再哭勞資打死你!”
“你最好打死我,這樣你就會被槍斃!”她瞪布滿血絲和淚水的倔強雙眼死死盯著他,心中狠狠罵著。
“你還不服氣?再眼睛瞪著勞資,勞資把你眼睛摳出來!”一個結實的巴掌從她腦袋上猛地帶過,她被打的后退了兩步,憤怒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她氣呼氣呼的抽泣著,整個肩膀都在跟著呼吸上下浮動,還是一幅倔強的表情。
“再哭,一,二,三!給老子歇!”又一個大巴掌從臉上蓋過。
“哎呀,好了,她念書就這樣,你打她就能念的好了么!”媽媽一把將她拽了出去。
她拼命的跑出院子,像瘋掉的綿羊。
“讓她出去搞什么?”他像個獅子般怒吼。
“不讓她出去讓她給你打死嗎?你沒事就沖我們發(fā)火打罵,誰像你一樣!”
“誰好你跟誰去!鬼要你!生了個什么東西,跟你一樣沒出息,生下來的時候淹死最好!”
“你爹媽怎么不把你也淹死!”
“你講什么?”他憤怒的指著她的鼻子。
“你看看你,哪天不找我們娘兒倆茬子。”
“你再講一遍!我找你們什么茬子了!”
“你哪天不發(fā)神經你就算個人了!”
啪!他一巴掌扇在她腦袋上,枯燥的頭發(fā)被他一巴掌打的凌亂,她憤怒的反抗,還手,但卻不是他的對手,她被推倒在地,被抵著嗓子劈頭蓋臉的扇了好幾巴掌。
她躺在地上哭,哭聲悲凄絕望……
她邊跑邊哭,像落單的綿羊,也像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小樹,你怎么了!”他出現在她面前十米處。
她連忙剎住腳,向右邊跑去,他追了過來,但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的癱坐在地,她害怕的轉過身,迅速擦干眼淚,努力深呼吸后緩緩向他走去,走到他跟前,她伸出衣袖做繩索,他抓住袖子,她拽著衣袖將他拉起。
“都是噩夢,都是已經發(fā)生過的噩夢,它除了以夢的方式出現,讓你難過,害怕,它并不會再讓你受傷疼痛,你要做的就是盡量不要想起它,讓快樂或平凡的事代替它,漸漸讓它在你的記憶中變得模糊?!彼焓秩ポp拍她肩膀,但手卻懸空在她肩上一公分處。
明明可以拉你的衣角和袖子,卻連拍拍你的肩膀都不可以,他嘆笑著還是將手放在她了肩上,手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燕子怎么樣了,我好像很久沒喂它了?!彼幌胱屚馊丝匆娮约嚎薜臉幼?,她覺得很丟臉,雖然她盡力克制眼淚不再滾落,但她無法抑制喉嚨里發(fā)出向吃噎了一樣的抽噎聲,她只好迅速轉移話題來抵擋悲傷的外溢。
“早就會飛了,你忘了?”他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順著她的意思走。他將她衣袖拽的老長,拉著她小跑去香樟樹的河邊。
“你看!”他高興的指著河上方唱著歌飛行的燕子,它長大了很多。
“太好了!嘿!小鈴鐺!”她高興的向它揮舞著手,燕子竟聽話的向她飛來,卻嗖的一下飛到他的腦袋上站著。
“哎呀!它撓我頭!”
“哈哈哈,太搞笑了!”她笑的咯咯響。
“哎?它脖子上……”江樹踮著腳湊近他的臉看燕子,他微微屈下膝蓋半彎著腰。
“你給它戴的護身符你忘啦!”他提醒道。
“哦~我平安鎖上的!”她這才想起了,伸手去摸燕子,調皮的燕子卻突然飛走,他站直身子,微微低頭望著她,模糊的臉與她的臉幾乎相貼,一瞬間,二人的心同時悸動。
“你看!”她紅燙著臉轉過身指著盤旋在河面上空的燕子,它正在咬著脖子上的鈴鐺繩子。
“不要去!”他抬頭看著燕子,看著這熟悉的畫面,一向說話語氣溫和的他突然大喊。
“鈴鐺掉下來了!”她不由自主的沖上前去想伸手接住鈴鐺,卻忘了腳下的河水,他幾乎用整個身體撲過去,也沒能抓住她。
噗通,她落入水中,亂撲騰了兩下竟滑到了河水中央,水最深最涼的位置。
情急之中他忽感一陣眩暈和猛烈的嘔吐感,緊接著心臟劇烈跳動,再然后遍身疼痛,他聽見不屬于這里的嘀,嘀,嗒,嗒的機械聲音。
“小樹!”他低喊著,奮力向她跑去。
噗通!
噗通!
不知過了多久,救護車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陣犬吠和嘈雜的人聲到達。
“我就去田里摘個瓜,回來路上看到的時候差點嚇死掉了,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子趴在河邊上,那不知道哪兒來的狗子還拖上來一個,我又不知道是死的活的,我就趕緊喊人,啊正好老李在家,他聽見聲音就過來了,還好他帶著手機的!”
“好的,麻煩您讓一下!”
“盡量控水!”
“這個男孩兒沒呼吸心跳了!”
“心肺復蘇,快!”
“你們有誰是他們的家屬么?”
“這丫頭是老江家的,我去叫他們家人!”
“男孩兒呢?有誰認識的話幫忙通知下家屬!”
“不認識……”
“沒見過……”
他緩緩睜開眼,一個穿著防護服帶著口罩和帽子的護士正俯身看著他的眼睛,他努力轉動眼珠,護士的眼中充滿驚喜。
“時風,你醒了!”護士欣喜道。
“小樹……”他想念出她的名字,可口中的氣管插管讓他無法開口,更發(fā)不出半點兒聲音。
鬧鈴聲再次將她喚醒,她坐起來大大的升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又做了該死的噩夢,不過為什么這次感覺不到任何恐懼呢,反而覺得心里暖暖的,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她用掌根拍打著太陽穴,卻還是什么都沒想起來。
上班路上她還是對那件事耿耿于懷,以至于她不管是在書架上整理還是在服務臺上辦理借閱,她的那雙眼睛一直都注視著門外,她期待著那個男人的出現,她要親口終結掉這件心事,等了一上午,終于他來了,看見他,江樹居然顯得有些高興。
但這次他只是單純來看看書,所以只能主動找機會跟他講話了。
她假裝整理書籍,一路摸索來到他看書的過道,假裝不經意看到他,他抬頭正對上她那不自然的神情,她突然擠出僵硬的微笑不自然的抓著后腦勺道:“你說上次有在公交車上看到我,其實我當時走得急,才把不小心把喂雞喂魚的剩飯弄到你腿上的,不好意思?。 ?p> “什么剩飯?”他抬起頭想了想,“我起來的時候腿上是粘著一點飯和幾根面條,是你撒的?”
“什么?”江樹又懵又驚。
“我當時脖子有點落枕,腿也麻了……不過都已經過去好些天了,你不說我還真想不起來,沒關系的?!彼敛唤橐獾暮蜕频?。
原來他并沒有在意這件事,我真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小心敏感了,明明不起眼的一件事,明明不值得過分在意的事,偏偏要在意這么久……
“那就好?!苯瓨錄_他擠出尬笑轉身要走。
“對了!”他叫道。
江樹轉過身,只見他合上書,將書放回書架,熟練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微笑著遞給她。
“我在秋尾體育中心的游泳館兼職,感興趣的話可以聯系我?!彼冻鲆粋€客氣的燦笑。
她接過名片看了一眼,游泳教練,葉塵,電話,微信,“我這種身材,怎么可能會去!”她心想,但她還是裝作一幅會去的客套模樣微笑道:“好的?!?